话说阮小五大叫走了一个,众人不解。秦明便问:“走了哪个?”阮小五道:“这里知县有两个体己人,一文一武:武的便是九头鸟,给徐教头拿下了;那文的叫做小张良贾什么,此人奸恶异常,一肚皮的计谋,贼官当他天老爷看待,一应都听他说话,平日里作恶害人,更胜那贼官几倍。方才发落那班虫豸,却不曾见有此人,一定吃他走了。”阮小二道:“此番闹这乱子,听说都是他出的主意,金乡县的百姓,竟没一个不恨他,合该捉来杀却!”秦明道:“恁地说,此人漏网,倒是后患,赶紧拿来杀了。”便令杨雄、石秀、三阮兄弟,各引喽啰五十名,分做两起,速去四门搜拿。
且说杨雄、石秀一起,出了衙门,走到长街之上,石秀随便抓个人,问他可认识小张良?那人回说:“认得,小张良的眷口,住在南门内穿井巷,一所高大瓦房之内。”石秀便教引领,直到小张良门前,发声喊,一齐扑将进内,早是一所空屋,小张良全家逃走了。石秀回身而出,赏那人一点零碎银子,再去别处搜查,毫无踪迹,问了好几家百姓,都说不曾见到,遮莫在乱军中逃去了?有人叹气道:“此人作恶多端,让他漏网,真正没了天理!”杨雄、石秀无法可施,只得回来。半路上却撞见三阮,也说不曾拿到,同至衙门中,只索罢了。许多头目人等,此刻纷纷上来缴令,报说抄紮各官吏家私,都已毕事;县里的仓库也都打开,取出不少银钱,米麦,候令发落。秦明令先行赈济满城百姓,再提数成俵散给众军,有余下的,悉数装载车上,起运回山。只听得城里外一片欢声,喊着:“好一个梁山泊!”是军是民,那时也分不清楚。发放既毕,众头领引人马出城,徐宁、史进等本在城外驻紮,大家会合,拔队起程。
且说几起人马离了城池,一路行来,不上三里路程,忽听得道傍有人叫道:“杨节级,你怎不看觑我则个!”杨雄看时,只见一人走到当路,口称:“节级”,纳头便拜。杨雄眼生,记忆不起是谁,且教起来。那人起身站着,又叫:“杨节级”,杨雄再看,那人七尺以上身材,年纪不满三十,淡黄色面皮,骨查脸,衣服破旧,脚上穿的草鞋,腰间插一把斧头,路傍放的一根扁担。那人见杨雄对他打量,便又叫道:“杨节级,真的不认得小人张小牛么?”杨雄这才记起,便叫他拾了扁担,杂在队伍中走,且自搭谈,原来此人和杨雄同乡,当日也流落蓟州,苦的衣食不济,杨雄为同乡分上,时常给些钱米周济他,因此认识。后来杨雄走了,张小牛失去靠山,又叫苦起来,好容易弄得一点盘费,离了蓟州,欲思回归乡里;不想半途中生了一场大病,依然两手空空,回乡不得,一路上只身飘荡,流落到了金乡,且靠打柴度日。今日听得人说,梁山泊义士在城散给钱米,周济贫民,他慌忙赶向县城来,想得一点好处。不料已散放过,梁山泊军马出城来了,只得自怨命苦。他见军马正在对面行来,不敢乱闯,闪到道傍站立,不想却见了杨雄。当下张小牛告罢别后苦况,却又说道:“杨节级,你当日闹了命案,那知府因捉不到凶手,便出签乱拿人。平日和你有一点交关的,不问情由,都吃拿到衙门里,有钱的使钱,无钱的受罪,小人一贫如洗,吃打了五十大板,才行释放。”杨雄道:“只也可恶!有个踢杀羊张保,他和俺有仇,可曾出头生事?”张小牛道:“可是那个军汉?提起此人,他为触犯了知府一位亲戚,给知府寻个事,刺配到别地去了。”石秀道:“说起这狗男女,俺心里也恨,有日撞见时,再不饶他!”说话之间,张小牛节级长,节级短,只向杨雄诉苦。杨雄便道:“你今苦到这般,不如就上梁山泊罢,不争俺山寨多你这个人。”张小牛道:“若说上梁山泊,再好没有。只是小人离乡背井,多年不曾回去,小人家中还有老母,养育之恩未报,念念在心。如今欲思回乡一望,待省视后,那时再上山来侍候节级。”杨雄叹口气道:“人心是一样的,谁不思乡?恁地,俺也不强你上山,只给你一笔路费,由你去罢。”便取一大包银子给他,嘱咐几句,那人拜谢受领了,欢欢喜喜而去,不在话下。
只说众头领一行人马,一路催赶前行,那日直抵梁山泊,宋江听得徐宁大破连环棍,擒了九头鸟,被陷的头领都脱险回山,好不欢喜,亲迎徐宁等上山。当日在忠义堂召集众头领,各就座位,喽啰们一声呼喝,将九头鸟吕振推到堂下,大家闻得九头鸟厉害,要见见他怎样一个人物,都去阶下观看。就中李逵最不怯气,只听得他大叫道:“俺道怎样顶天立地的好汉,只这般一个鸟人!你的棍子九节,会打人,也不希罕,俺的板斧只一截,使用时也杀得三二百人,你有什么鸟好!若撞见老爷时,只消一斧……”李逵再要往下说,却被宋江喝住。李逵白着两眼,不再做声,众人都觉好笑。宋江问了吕振几句,就喝斩首。行刑刽子却待动手,只见傍边闪出金枪手徐宁,高叫:“刀下留人”,便至宋江前求情,要将吕振收在部下。宋江道:“贤弟,此人作恶多端,罪在不赦,何必替他求情。”徐宁道:“此人罪恶,俺非不知,只爱他棍法真传,欲思收留部下,要他教练一班步兵棍子手,伏乞哥哥恩准!”宋江未及回答,吴用早开言说道:“徐教头主张也好!但在小生看来,此人目光斜乱,常怀不良,留之必贻后患,杀了乾净。”宋江也说:“留他无益,不如杀却。”怎奈徐宁苦求力保,只要留他性命。宋江情不可却,只得答应。便喝将吕振推到近前,对他说道:“你这廝,你在金乡作恶多端,万民怨恨,本待将你斩首。只因徐教头求情,权寄下这条性命,去徐教头部下效力。若怀贰心,当心你的头颅!”宋江说话时声色俱厉,兀的怕人。吴用也说:“你此后弃邪归正,好好替俺梁山泊出力,若暗起不良之念,提防你的生辰!”便叫喽啰过来,替他解了全身绳索。吕振跪到地上,朝上面磕了几个头,自有徐宁部将带领而去。接着便是十几员干事头目,押喽啰扛抬金银财物上堂,请宋、卢二头领过目。一面由神算子蒋敬详细点检,逐项记录入册,发下库房存储。这是梁山泊定例,凡打开一所城池,抄紮得金银财物,都要当众点验,以昭大公,每次如此的。当下宋江瞧见一捆二十匹绸子,乃是江南建康府织造的。叫人打开看时,耀目生光,大家都讚好货!宋江也喝声:“好绸子!”燕顺说道:“这东西在赃官内衙抄得,真是好货色!”史进叫道:“只这小小一个县尹,家里藏下如许财物,可见他平日贪婪搜括,无微不至,怎地不使民间怨苦。”宋江命取十匹绸子,赏给攻打金乡的几员头领,其余都教入库。点检既毕,众人散去。
次日,山寨内宰杀猪羊,大排庆贺筵席,前后左右四山头领,齐来入席吃酒,济济一堂,只也热闹。酒过数巡,宋江便对众头领说道:“列位兄弟,俺们自大败栾廷玉之后,不曾有过这样大宴。近来本寨更见兴旺,各处山林纷纷归附,新近又打了定陶,连破金乡,除暴救民,干下不少快意之事,真算得替天行道,於心无愧!天可怜见,能有一日朝廷下诏招安,大家博得个一官半职,显亲扬名,也不枉俺们聚首一场!”只听得黑旋风李逵拍桌大叫道:“哥哥,你又说疯话了,俺们在此大秤论金银,大碗吃酒肉,遂你称意,怎不快活?却想做什么鸟官,做官怎有这般乐意?”宋江喝道:“黑廝,你省得甚事,却又胡行张嘴。”李逵道:“俺怎地不省得?如今合天下谁不闻梁山泊,及时雨宋公明的大名,早已叫得怪响,何又要扬什么鸟名气!”宋江道:“你这廝,俺自说招安的话。”李逵跳起身,大叫道:“做强盗怎不快活,却讲鸟招安,去受人家鸟气!谁人再提招安,俺就放起一把火,把这鸟山寨烧个乾净,大家散夥!”宋江指着李逵骂道:“你看这黑廝,竟疯癫得不成样子,再若多言,真个砍下这颗黑脑袋!”李逵手捧了头,连忙坐下道:“俺又不是教你不要做强盗,怎的倒要杀头,杀了头只愁不能说话。”引得众头领都大笑。吴用道:“李大哥,可住口了!”李逵执着酒杯儿,白瞪两眼,只对吴用呆看。吴用争些儿也笑了。便对宋江说道:“兄长,休和他一般见识,俺们且谈正事。”宋江吁过一口气,便道:“今日还有一事要说,便是俺们马步军中众位兄弟,有些名目都嫌定得不好。前日俺与吴学究、公孙先生商议,曾重定马步诸将名号,欲使壮俺山寨声威,今已备就揭贴在此,你们自去看来。”说罢,圣手书生萧让就取出个纸卷,命人去外面张挂起来。众头领走去看时,只见上写着:
梁山泊总兵都头领:
呼保义 宋 江 玉麒麟 卢俊义
为重定马步军诸将名号事,今将本寨诸将名号,开列於后。
马军五虎大将五员:
大 刀 关 胜 豹子头 林沖 霹雳火 秦明
双鞭 呼延灼 双枪将 董平
步军五虎大将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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