绨袍相赠古人情,况是同盟共死生。
义聚果堪联管鲍,心交端不让雷陈。
合离自是神明主,得失终归造化凭。
我劝君而君劝我,莫将名利乱中忱。
又曰:
聚首无几一旦分,前途难以遇汝坟。
莫嫌世情多相阻,国典从来不让君。
话说赵匡胤见柴荣不肯同往首阳山去,只得叫郑恩作伴柴荣,进关发货,等待事毕之后,然后再图会面。只见郑恩大声叫道:“乐子不去,乐子不去,叫大哥自去卖他的伞,咱乐子情愿跟着你走,方才好哩。”匡胤道:“三弟,你有所未知。大哥生来心慈面善,易被人欺,故此叫你同行,凡事之间,便可商议,你当听从方是正道。”郑恩道:“乐子的心性,只是喜欢着你,怎么你这般强着咱行?”匡胤道:“不然。俺们在路,曾经大闹了几场,此去前途倘有余党作难,料大哥怎能当抵得?有三弟陪行,便可护持。这是论理该然,再勿推阻。”郑恩道:“既然要乐子同伴,乐子也不好拂你的盛情。但咱们所取董达的这些银子,二哥可分一半去,好做盘缠。”匡胤道:“这也不消费心,愚兄略有几许用度。但这项银子,你可交与大哥添作资本,也见贤弟高谊。”又叫一声:“大哥、三弟,赵某就此告别了。”郑恩上前一把手拉住了,叫道:“二哥,你且慢走,待乐子去买壶酒来与你送行。”匡胤道:“三弟,不必多烦,愚兄即欲行程,就此分别,倘若久在此间,走漏风声,反为不谐。”郑恩道:“我的二哥,既然盘缠一些也不要,怎的连酒也不肯吃些?你的性儿觉得太急了,乐子怎么舍得你去?”一面说着,一面想那不忍分离,不觉心窝里一阵酸楚,两眼中汪汪洋洋,扑扑籁籁的掉下泪来,说道:“咱的有仁有义恩爱的二哥!乐子向在村庄,卖些香油,因遇着苗先生,叫咱送柬帖与你,不想在黄土坡结义了兄弟,指望时常依靠着你;岂知本铃关画影图形,要来拿捉,咱弟兄们在此分手,但不知何时何日,再得相逢?咱的有仁有义的二哥,你休要想煞了乐子。”说罢,又自哽哽咽咽的哭将起来,好像孔夫子哭麒麟一般,足有二十四分闹热。柴荣也在旁边拭泪。
匡胤见此情真意切,心下也是感伤,眼中不觉流泪,叫道:“三弟,你休要烦恼,我有几句言语相嘱,你须切记,方见爱我之心。目下虽在别离,相会自然有日。惟念大哥为人,一生慈善,遇事畏缩。我今只把兄长交付与你,凡事之间,必须耐心相待,切不可使性生气,伤了兄弟之情;倘有身体不和,务要小心看视,才见古谊。我虽远别,于心亦安。”又叫柴荣道:“兄长,小弟还有一言相告,望兄记取。小弟今日投亲,实为无奈。兄长此去进关,自有三弟相陪,可以放心。但他是个粗鲁之人,凡事不必与他计较。此去发完货物,得利之时,切须早到首阳山来,弟兄重会,免得两下睽违,更多挂虑。”柴荣答道:“贤弟金玉,愚兄领受。但愚兄也有叮咛,亦望贤弟紧记。你系逃灾避难之人,相貌又易识认,此行万般俱要收敛,慎勿惹祸招灾。且到令亲处躲过几时,待事平之后,自有重逢。只此须当留意。”匡胤道:“不劳兄长忧思,小弟自当存念。”说罢,就要拜别。柴荣、郑恩无可奈何,只得送匡胤出门,到那双岔路口,各各洒泪而别。正是:
有诗为证:
征人感念宵旰事,泪满长襟魂梦颠。
按下匡胤去往首阳山不提。单说柴荣、郑恩复转招商店,不觉天色将晚。二人用过了酒饭,柴荣道:“三弟,今日天气已晚,过关不及,且在此间宿了一宵,明日走罢。”郑恩道:“果然大哥说得不错。乐子也无奈有些力乏了,且睡他一夜,明日走也未迟。”说罢,即便放翻身躯,躺在炕上就睡。柴荣道:“你且慢睡,可将车上的行李收拾好了,然后安宿。”郑恩听说,骨碌儿的爬将起来,说道:“果然大哥说得不差,乐子委实疲倦了,因此把这事情几乎忘了。”即便走起身来,疾忙奔至车边,把那被套儿和裤儿里的银子,一并将来,提到炕上,安放好了。又便将身放倒,躺好睡了。柴荣又叫道:“三弟,你怎么这般贪睡?我还有话讲,你且起来听着。”郑恩一心要睡,那肯起来,只说道:“有甚说话,趁着乐子醒在这里,快快说着,莫要延挨,误了乐子睡的工夫,明日不好走路。”柴荣道:“愚兄并无别事,只为你自从相会到今,下身尚无遮体,裸腿赤脚,奔走路途。幸而天气温和,走的多是孤村小径,所以靠这长袍遮掩,将就权宜。明日过关,非同儿戏,倘若关上收检之时,见你如此形容露体,岂不动疑?我方才见店对门有一家布铺子,你趁今夜去买他二三丈布匹,就烦这里店主婆做上一条中衣穿了,方好过关;况目今天气将寒,更是要紧。”郑恩道:“乐子精着腿惯的,怕那驴球入的怎么?你难道不晓得么?前日董美英的妖法,也亏乐子赤身裸腿,才得破了他的。咱们明日过关,还自这样精着,看他有甚法儿?他若没有说话,放了咱们便罢;倘然惊动咱时,叫他吃咱的枣树。大哥,你也不必多情,乐子委的乏了,睡觉要紧,也没有什么闲工夫去买什么布匹。”
柴荣再要说话,只见郑恩早已呼嗜呼嗜的睡着了。柴荣道:“这厮真是粗鲁之人,一心要睡,连身上的穿着也都不管,殊为可笑。也罢,待我与他料理,且去周备这些物件,然后安睡。”遂带了些碎银,锁上房门,走出店来,可可的天公凑巧,人事逢机,却有一个过路的轿夫,缺少盘缠,将余备的衣裤鞋袜拎着,正在那边叫卖而来。柴荣等他走至跟前,将那人上下一量,也是个长大汉子。遂即叫住了他,把衣服等件,看了一遍,拣了一条布裤、一双布袜、一双布鞋,讲定了四钱银子,一面交银,一面收了物件。又到布铺子里,剪了一双二丈长的白布裹脚。转身回至店中,开了房门,叫店小二点上灯火,铺床叠被,把物件收拾停当,紧顶房门,吹灭了灯,然后安眠。正是:
次日早上,弟兄二人一齐起来,梳洗已毕。柴荣道:“三弟,昨晚愚兄与你置备这中衣、鞋袜、裹脚在此,你可穿了,等用了饭,我们好趁早出关。”郑恩接过手来,把中衣穿了,盘了裹脚,套上鞋袜,立起身来,往下一看,便是十分欢喜道:“乐子的大哥,怎好累你费这心机,替咱置办得这般齐整?真是难得。不知费上了多少银子?咱好加倍儿还你。”柴荣道:“贤弟,休要说这外话,弟兄情分,那里论这银钱?你可收拾行李,用了早饭,快些出门。”郑恩即忙整顿行李,把裤子里的银子搭着被套,捎在车儿上面。柴荣道:“三弟,这过关去的道路,人多挨挤,你将行李财帛放在上面,倘一时有失,不当稳便。依我主意,不如把伞子搬开了一层,将这银子被套藏在中间,上面再把伞儿压着,这便行路稳当,万无一失的了。”郑恩听罢,把嘴一咂道:“大哥,你忒煞小心过火了,这些须小事,怕他怎地?前边有我拽绊,后面有你推走,前后照应,那怕这些驴球入的敢来捋虎须?咱们走罢,休要多疑。”柴荣笑一笑道:“你既不依我言语,且看你的照应何如。”说罢,叫店家收拾饭来。弟兄二人用过,算还了店帐,把车儿推出房门,缓缓的推至店门之外。郑恩肩担枣树,将绊带搭在肩头,后面柴荣推动,便滔滔的往前而行。
不上三里之路,来到木铃关东门,只见有许多过往客商,也有推车儿的,也有挑担子的、赶牲口的、步行的,有负货的、空行的,那些九流三教为利为名的,都是挨挤不开。郑恩拽着车子,东一躜,西一挤,再走不上。忽然的一时性起,暴跳如雷,喊叫一声道:“呔!你们这些驴球入的,挤在这里做甚勾当?快快闪开,让乐子行上前去。”只这一声吆喝,倒把这些众人各各唬了一跳,大家举眼一看,齐声乱嚷道:“不好了!这黑面的敢是灶君皇帝下降?我们快快让他过去,若一些迟了,决有祸殃。”哄的一声响处,众人齐齐闪开,倒让了一条大路。郑恩见了,满心欢喜道:“大哥,快努着力,上前行去,不要迟延,又费气力。”柴荣急忙拼着气力,狠狠的推走,一直奔到城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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