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险岭多盗跖,阻隔行人掠美色。
壮士遇之心不平,宝剑一挥颈沥血。
受恩思欲报深恩,几遍欲言心未宁。
一朝诉出衷怀事,引得英雄性火烈。
蜀中当垆卓文君,至今犹见诗人说。
三原红拂有谁称,暧昧遗羞何足贵?
睹此余生终不失,惟有黄昏相感泣。
话说张广儿领了喽罗赶来,思想要夺京娘,谁知反被赵匡胤打死。那众喽罗正要逃走,却被匡胤喝住,说道:“尔等休得惊慌,俺乃东京赵大郎便是,自与贼人张广儿、周进有仇,今已都被俺除了,与尔等无干。”众喽罗听说,一齐弃了刀枪,拜倒在地。匡胤分付道:“尔等从今以后,须当弃邪归正,不可仍是为非。倘不听俺的言语,后日相逢,都是死数。尔等各自去罢。”众喽罗听了分付,磕了一个头,爬起身来,俱各四散的去了。匡胤收拾要行,早见金乌西坠,玉免东升。远远望见前面有座客店,便同京娘趱行几步,到了店门,扶着京娘下马,一齐进店,把马交与店家喂养,进了客房。店家整备晚膳进来,兄妹三人吃了一餐,各自安寝。
且说京娘想起匡胤之恩,无以为报,暗自寻思道:“想当初,红拂本一乐女,尚能选择英雄;况我受恩之下,舍了这个豪杰,日后终身,那个可许?欲要自荐,又觉含羞,一时难以启口;若待不说,等他自己开口,他乃是个直性汉子,那知我一片报德之心?”左思右想,一夜不能合眼。不觉五更鸡唱,匡胤起身,整马要行。京娘闷闷不悦,只得起身上马,出门而行,乃心生一计:一路上只推腹痛,几遍要出恭,匡胤扶他下马,又搀他上马,京娘将身偎倚,万种风流。夜宿之时,又嫌寒憎热,央着匡胤减被添衾。这软玉温香,岂无动情之处?匡胤乃生性耿直,尽心服侍,不以为嫌。
又行了三四日,已过曲沃地方,一路上又除了许多毛贼,约计程途,只有三百里之间。其夜宿于荒村,京娘心中又想道:“如今将次到家了,只顾害羞不说,岂不错过机会?若到了家中,便已罢休,悔之何及?”满腹踌躇,不觉长吁短叹,流泪凭几。匡胤在外厢听了,不知所以,即慌进来问道:“贤妹,此时夜已深了,因何未睡?你满眼流泪,有何事故?”京娘道:“小妹有一心腹之言,难以启齿,故此不乐。”匡胤道:“兄妹之间,有何嫌疑?但说不妨。”京娘道:“小妹系深闺弱质,从未出门,因随父进香,误陷贼人之手。幸蒙恩人拔救,脱离苦海,干里步行,相送回乡;又为小妹报雪深仇,绝其后患。此恩此德,没世难忘。小妹常思无以报德,倘蒙恩兄不嫌貌丑,收做铺床叠被之人,使小妹少报涓埃,于心方安。不知恩兄允否?”匡胤听了,呵呵大笑道:“贤妹之言差矣。俺与你萍水相逢,挺身相救,不过路见不平,少伸大义,岂似匪类之心,先存苟且?况彼此俱系同姓,理无为婚,兄妹相称,岂容紊乱?这不经之言,休要污口。”京娘听了此言,羞惭满面,半晌无言。沉吟了一会,复又说道:“恩兄休怪小妹多言,小妹亦非淫巧苟贱之辈,因思弱体余生,尽出恩兄所赐,此身之外,别无答报,不敢望与恩兄婚配,但得纳为妾婢之分,服侍恩兄一日,死亦瞑目。”匡胤勃然变色道:“俺以汝为误遭贼陷,故不辞跋涉,亲送汝归,岂知今日出此污蔑之言,待人以不肖?我赵匡胤乃顶天立地的男子,一生正直无私,倘使稍有异志,大神共鉴!尔若邪心不息,俺便撒手分离,不管闲事,那时你进退不得,莫怪俺有始无终。”匡胤言罢,声色俱厉,唬得京娘半晌不敢开口,遂乃深深下拜,说道:“今日方见恩兄心事,炳若日星,严如霜露,凛不可犯。但小妹实非邪心相惑,乃欲以微躯报答大恩于万一,故不惜羞耻,有是污言。既恩兄以小妹为嫡亲骨肉,妾安敢不以恩兄之心为心?望恩兄恕罪。”匡胤方才息怒,将手扶起京娘,道:“贤妹,非是俺胶柱鼓瑟,本为义气所激,故此千里相送,今日若有私情,与那两个强人何异?把从前一片真情,化为假意,岂不惹天下的豪杰耻笑?”京娘道:“恩兄高见,非寻常所比。妾今生不能补报,死当结草街环。”两个说话,直到天明。正是:
自此,京娘愈加严敬匡胤,匡胤愈加怜惜京娘。看看到了蒲州,京娘虽知家在小祥村,却不认得路径,匡胤就问路行来。将到小样村,京娘望见故乡光景,好生伤感。
却说赵员外自从进香失了京娘,将及两月有余,老夫妻每日相对啼哭。这日夜间,睡到三更时候,员外得其一梦:梦见一条赤龙,护着京娘,从东回到家中。员外一见大喜,接了女儿,安顿进去。看那赤龙,登时飞去。回至里边,忽又不见了女儿,四下寻觅,却被门槛绊了一交,遂而惊醒。即时说与妈妈。妈妈道:“此乃你的记心,不足为信。”赵员外忆女之情,分外悲戚。至次日日午,忽庄客来报道:“小姐骑马回来,后面有一红脸大汉,手执棍棒跟随而来,将次到门了。请员外出去。”员外听报,唬得魂飞魄散,大声叫道:“不好了!响马来讨嫁妆了。”说犹未了,京娘已进中堂,爹妈见了女儿,相持痛哭。哭罢,问其得回之故。京娘便把始末根由,细细说了一遍。又道:“恩人现在外边,父亲可出去延款,不可怠慢,他的性如烈火,须要小心。”赵员外听了女儿之言,慌忙出堂,拜谢道:“若非恩人相救,我女必遭贼人之手,今生焉得重逢?”遂叫妈妈与女儿出来,一同拜谢。那员外有一个儿子,名唤文正,在庄上料理那农务之事,听得妹子有一红脸汉子送回,撇了众人生活,三脚两步,奔至家中,见了京娘,抱头大哭,然后向匡胤拜谢。正是:
赵员外分付庄丁宰杀猪羊,大排筵席,款待匡胤。那妈妈同了京娘来至里边,悄悄叫道:“我儿,我有一句言语问你,你不可害羞。”京娘道:“母亲有何分付?”妈妈道:“我儿,自古道:‘男女授受不亲。’他是孤男,你是寡女,千里同行,岂无留情?虽公子是个烈性汉子,没有别情。但你乃深闺弱质,况年已及笄,岂不晓得知恩报恩?我观赵公子仪表非俗,后当大贵。你在路曾把终身许他过?不妨对我明言。况你尚未许人,待我与你父亲说知,把他招赘在家,与你结了百年姻事,你意若何?”京娘道:“母亲,此事切不可提起,赵公子性如烈火,真正无私,与孩儿结为兄妹,视如嫡亲姊妹,并无戏言。今日到此,望爹妈留他在家,款待十日半月,少尽儿心。招亲之言,断断不可提起。”妈妈将京娘之言,述与员外。员外不以为然,微微笑道:“妈妈,这是女儿避嫌之词,你想人非草木,放着这英雄豪杰,岂无留恋之情?少刻席间,待我以言语动他,事必谐矣。”
不多一会,酒席完备。员外请匡胤坐于上席,老夫妻下席相陪,儿子、京娘坐于旁席。酒至数巡,菜过五味,员外离席,亲自执壶把盏,满斟一杯,送与匡胤道:“公子请上此杯,老汉有一言奉告。”匡胤接过酒来,一饮而尽,说道:“不知员外有何见教?愿赐明言。”员外赔着笑脸道:“小女余生,皆出恩公子所赐。老汉与拙荆商议,无以为报,幸小女尚未适人,意欲献与公子,为箕帚之妇,伏乞勿拒。”员外话未说完,匡胤早已怒发,开言大骂道:“好一个不知事的老匹夫!俺本为义气,故不惮千里之遥,相送你女回家,反将这无礼不法的话儿侮辱于我,我若贪恋你女之色,路上早已成亲,何必至此?”说罢,将酒席踢翻,口中带骂,跋步望外就走。赵员外唬得战战兢兢,儿子、妈妈都不敢言语。京娘心下甚是不安,急忙出席,扯住了匡胤衣襟道:“恩兄息怒,且看小妹之面,请自坐下,小妹即当赔罪。”匡胤正当盛怒之下,还管什么兄妹之情?一手撒脱京娘,提了行李,出了大门,也不去解马,一直如飞的去了。有诗为证:
席间片语来不合,疾似龙飞步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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