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虑逍遥,具膳餐饭,适口充肠怎慢。
饱袄烹宰不如前,游鲲独运谁能办?
路侠槐卿,逐物意移,犹子比儿非滥。
虚堂习听已情深,因爱他守贞志满。
话说赵匡胤因避暑乘凉,遇了王佛子赠瓜解渴,教他投军博些事业,一时鼓动了功名之心,感触了寻兄之念,便回至庙中,与郑恩商议定当,收拾了行李包裹,把镇上父老请来辞别。那些父老一齐问道:“二位贤士,呼唤小老们到来,有何分付?”匡胤道:“在下弟兄二人,要往百铃关访一朋友,往返有数日之隔,因此相邀众位到来,暂为告别。”父老道:“既二位有此正事,我等岂敢屈留?但访着了令友,即望回来,幸勿阻滞。”郑恩道:“你们放心,包在乐子身上,一同就来。倘二哥不来,乐子必定来的,好领你们的厚情。”说罢,把包裹行李一齐捎在马上,提了酸枣棍,把马牵出了庙门,让匡胤坐了。匡胤拱手辞别,提刀策马而去。郑恩步行,也别了众人。
两个离了平阳镇,缓缓行程。怎当那火块般的大日,照临下土,热气蒸人。两个行行止止,不觉到了百铃关,只见城楼高耸,垣桷巍峨。两个走进了城,此时国异人殊,城门上也不来盘诘,因此放胆前行。见那街市喧哗,店铺接续,人烟辐辏,风景繁华,果然不亚于东京,好个闹热去处。当时寻觅了店房,匡胤下了马,店小二牵往槽头,弟兄二人拣了一间洁净房屋住下。小二端了面水进来,各自洗了面。又将午饭吃了。
郑恩道:“二哥,我们闲着没有事情,何不到街上去玩玩儿,也是爽快。”匡胤道:“使得,使得。”带上银包,叫店小二锁上房门,离了饭店,到街市上闲走了一回,见那路旁有座酒楼。匡胤道:“三弟,天气恁般炎热,行走不得,我们且到这楼上沽饮三杯何如?”郑恩道:“妙极,妙极。”两个一齐进店,拣了一座有风透的楼上,对面坐下。酒保上前问道:“二位爷用什么酒菜?”郑恩道:“你只把好酒好菜拿上来我们吃。”酒保听说,走将下来,提了两壶酒,切了两盘子牛肉,送上楼来,摆在桌上。郑恩把眼一看,只有一样的两盘子牛肉,顿时发怒,把桌子一拍,骂声:“驴球入的,乐子叫你拿好酒好菜上来,怎么只把这腌臜的牛肉与我们吃?”酒保满面堆笑说道:“爷们不要动恼。此刻已是口头偏西时候,小店虽有几味好菜,早上都卖完了,只有这煮牛肉权且下酒。要用好菜,爷们明日早些来,小人自然效劳,管待二位爷吃得欢喜。”匡胤听那酒保言语温柔,小心答应,叫声:“三弟,你且吃杯空酒,待愚兄往街上买些下酒之物,与你欢饮。”郑恩听说,拿起壶来,自酌自饮。
匡胤下楼,来到街上,走无多路,只见一个童儿拿着一尾活鱼,立在当街,口内说道:“过往的客官,倘有兴儿,可来博我的鱼,只要赢了去吃。”匡胤听说,心中不解,止步观看那童儿,只见:
悬胆鼻梁多周正,坠环耳畔定方棱。
唇红齿白人伶俐,气足形端后必成。
虽说布衣能洁净,口中只叫赌输赢。
匡胤叫声:“童儿,我正要买尾鲜鱼下酒,你何不卖与我?多付你几个钱,强如在这里叫输叫赢,说厚说薄,再隔一回,这鱼要臭了。”童儿听说,把匡胤上下一看,笑容答道:“爷们想不是这里人,所以不晓得此处风俗。我这鱼不是卖的,乃是颠那八叉八快,赌输赢的利物。我在这里叫说的,便是博鱼的‘博’字,不是厚薄的‘薄’字。客官若要鲜鱼,请往别处照顾罢。”匡胤听了这席言语,心中暗想:“好一个伶俐的童儿,看他年纪虽小,说话倒也乖巧,齿牙干净,又通文理,后来必有福气。”遂叫声:“童儿,怎么叫做‘八叉八快’?你可说与我听。”童儿道:“客官,我这手里八个铜钱,一字一河叠将起来,往地一丢,或成八个字,或成八个河,总的谓之‘八快’。客官颠得这八块,就是赢了,一文钱不费,拿了鱼去,只当白吃。若丢下去为七个字一河,或七个河夹着一个字,总之算为‘八叉’,客官便要给我五文钱;十下不成,给我五十文钱:就算客官输了,这尾鲜鱼还是我的。故此叫做‘八叉八快’,博个输赢。”匡胤听了,微微笑道:“童儿,既是如此,我与你博了这尾鱼罢。”那童儿道:“客官,你既要博我这尾鱼,只是先把输赢讲过,见见宝钞,然后好博。”匡胤暗想:“这小儿果然老到。”便往身边摸出银包,打开与重儿看道:“你看见了么?”重儿见了银子,说道:“客官倒也正气。”便将八个铜钱,一字一河叠将起来,递与匡胤。匡胤接了,便往地下一颠,只见七个钱先成了七个河,只有一个尚在地下乱滚,滚了一会,隐隐的露出字来,匡胤慌忙喝道:“河!河!河!”真命天子非同小可,才说得河,那暗地里护驾神祗听这旨意,便向那钱上吹了一口气,真也作怪,明明见是个字了,忽地叮的一声颠了转来,却又是河。两旁看的人一齐拍手大笑。
匡胤也是欢喜,把银包揣好腰间,提起鲜鱼就要行走。那童儿急了,一把手扯住了衣衿,再也不放。匡胤回转头来,对着童儿哈哈大笑道:“你这顽皮,既赌输赢,扯我做甚?想是你输不得么?也罢,你既舍不得这尾鱼,就在当街上磕下个头,叫我一声父亲,我便重重的偿还资本。”那童儿也便笑道:“客官莫要哄我,想我们既在当街上博鱼,受得赢,难道受不得输?莫说一尾,就输了十尾,也不肯轻易磕人的头。况为人只有一个父亲,若是叫了别人为父,岂不被人笑话?客官你也休小觑于我,我扯住你非为别事,只为方才那个钱丢在地下,明明是个字,怎么你叫了一声河,这钱就颠了转来?所以倒要请教,是甚么的法儿?”匡胤听了暗笑道:“我知道什么法儿?待我且耍他一耍。”说道:“我这法儿,其名唤做‘喝钱神法’,乃是梦中神人传授,灵验非常。凭你给我一千银子,也不肯轻易传人。”那童儿听罢,把手松了。
匡胤提了鲜鱼,步到店来。那童儿却暗暗的随后跟来。匡胤走上了楼,郑恩便问道:“二哥,这尾鲜鱼恁的活跳,不知费了几分银子买的?”匡胤道:“是赢来的。”郑恩道:“怪道二哥去了这一会,原来在那里耍钱快活。”匡胤便将博鱼的原故说了一遍。郑恩大喜道:“二哥真是有兴,才进百铃关,就赢了整尾的鱼来,必定有个好处。叫酒保快拿去烹了来,与乐子下酒。”
郑恩正叫酒保,只见那童儿走上楼来,见了匡胤,双膝跪下,磕了一个头,叫一声:“父亲,孩儿特地前来赔礼。”匡胤看了,只是笑个不住,开言说道:“你这不识羞的顽皮,你方才既说不肯与人磕头,不叫别人为父,怎么这会儿又来认父磕头,却不惭愧么?”那童儿赔笑答道:“客官有所不知。方才在当街若是磕头叫你,岂不羞杀,日后怎好做人,再在街上做这博鱼道路?如今在这酒楼上磕头叫父,只有这位黑爷看见,再无别人,因有一个下情相告。我只有一个母亲,没有父亲。本是大名人氏,因前年逢了饥荒,母子两个难以过活,为此到这百铃关来投奔亲戚。不料扑了个空,又无盘费回家,只得流落在此。没法度日,弄这法儿,用五六分银子买这一尾鲜血,拿到街市上,每日叫人来博。博了五分,我就够本;若博了十分,就有利息了。这不过是个哄人法儿,拿回家去,养赡母亲。谁知今日遇了客官,一博就成,连本带利多没了,叫我母亲怎好度日?因此跟到此间,磕头叫父,望父亲把这尾鱼舍了孩儿罢,还要求这‘喝钱神法’传与孩儿。日后长大成人,定当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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