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姑屯枭雄归西

1928年6月2日。

北京城里的中南海,华灯初上之时,已经平静得像池湖水;初夏的轻风,吹拂着岸边的垂柳;花圃里的盆坛,散发出阵阵清香;星星眨着明亮的眼睛从神秘处跳出来,吵闹了一傍晚的归鸟,都在枝头上入了梦乡。

住在纯一斋的张作霖没有入睡,他披件夹衣,戴上花镜,伏在案上看什么。明亮的灯光,把他巨大的身影投向后壁,迎着灯光的脸上,露出一抹红润,多日来的忧伤,已经消失了,那绺张开的胡须,显得很雄壮,眼神也流露出自信--一切大事都安排得比较顺心。6月1日,他没有出京。那只是一个"烟幕",他本来就不打算1日出京的。但是,这一天却有一个颇具规模的阵容出京了,确实是从中南海走出去的,并且用了元帅府中最豪华的汽车。那却是大帅的一批亲信,他们携带着"安国军大元帅"的帅印、帅旗,国务院的印章、外交部的重要档案资料先回奉天帅府的。当这批人安全地到了奉天之后,元帅府方在北京发出一项重要声明,说"北京政府发表一切重要文告、命令,仍须由大元帅盖印方称有效。"这就是说,作为权利的中枢,北京已经失去效应了,只有奉天才可以行使实权。

张作霖一身轻松地想:"明天,我明天一定动身。我要在奉天行使我的安国大权了。"一想到明天就要离开北京,他心里竟也产生了眷恋:北京,毕竟是人人向往的地方,是争权者的最崇高理想地!常常为一个人的如此崇高理想,要牺牲多少宝贵的生命?得如此,失也如此!张作霖回想起自己这许多年能走到这里来的漫漫路程,他觉得太艰难了。然而,他又十分庆幸自己的走。"没有人把我赶出去,而是我自己要退!没有因退而失宠,没有因退而付出众多牺牲!"他觉得他还有回到北京来的那一天,他有信心把那一天过得更光彩!不过,当张作霖立起身,透过窗子望见院中那明明灭灭的华灯,隐隐现现的楼台殿阁和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时,他还是产生了留恋,因留恋而忧伤--北京毕竟是集权的象征,是他用无数头颅铺路才进来的,离开北京,又总是说明一种失落,一种凄楚。"我张作霖何尝不是被人逼出北京城的?"

夜深了。夜特别寂静。整个中南海都无声无息地沉睡了。

张作霖走出他的卧室,他想在庭院中看看,又想到整个中南海都走走--他进到这里来快一年了,还不曾看看这座神圣院落的一切。认真地说,中南海是个什么样?他不知道。昔日他十分憧憬它,他十分企望这里有他立足的地方,成为他的;可是,当他进来了,他又麻木得对她寡情!他没有时间、没有心情呀!无论他张作霖心计如何,他到中南海来得太特殊了,也无论文治还是武治,岁月都没有给他平静的氛围,他无暇去观赏他居住的这片环境,他的精力都在打仗上了。现在要走了,何时再回来?渺渺茫茫!

张作霖的脚步刚跨出门坎,院中流动的岗哨便紧张地向他敬礼!他心里一阵不平静,仿佛失去了自由一般。他站立下来,只朝着哨兵点点首。一阵轻风,翻动着地面上的乱纸片;纸片滚动着,撞击着,呈现出衰败和凄凉,又给这位即将离去的大帅猛然增添了忧伤。他抬眼四顾了一下,所有的房子里,都已经门窗掩闭,灯烛熄尽了,两天的紧张收拾搬动,都空了。只有他六太太的卧室还透窗送出絮苏慧六太太正和三公子学曾对面坐着,好像是在席次仃么。铱佧林进来,他们一起用惊讶的目光望着他,半天,六太太才说:"一连忙了几天,你还不抓紧休息一下。"

张作霖只对他点了点头,便走到学曾面前。问他:"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学曾说:"收拾好了。"

"这些天学业都荒废了吧?"

"没有。"学曾说:"和往常一样用功。"

张作霖点点头,自言自语、又像是交待六太太。"我总在慌慌张张地度日,几个孩子的学业都荒废了。回东北之后,务必拿出更多的精力教养儿女,不能让他们像我们这一代似的,只懂得拼杀、争夺。要有学问才能治天下!"

六太太这才走近他身边,呆痴了半天说:"回奉天再别出来了,安安生生地过几年吧。把事情都交给汉卿。他能办事了,很有心计,你该放心。"

"放心,放心。"张作霖说:"六子成熟了,我放心!"

又停了片刻,张作霖便走出去。他再也不到什么地方走了,回到卧室,关上房门。

6月3日。

红日刚刚升起,十几辆大汽车便开进了中南海。各房屋的门都推开了,人们慌慌张张地朝外抬箱笼,又慌慌忙忙地把箱笼装上汽车。汽车穿梭于中南海和前门车站之间。慌张了整整一天,才算平傍晚,当大帅的随行人员靳云鹏、潘复、何丰林、刘哲、莫德惠、于国翰及日本顾问町野、仪我等都集中到张作霖身边等候出发时,元帅府秘书长任毓麟匆匆找来密电处长周大文,对他说:"要动身了,发一封电报给(奉天留守司令)吴俊升吧,通知他,如有要电可拍到京奉沿线专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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