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三点钟,维克多•亨利坐在马尼拉海陆军俱乐部后面的草地上,听着一万一千英里外一场橄榄球比赛的广播,一种虚度年华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头上猎户星座灿烂地点缀着半个天空,每逢陆海军进行橄榄球比赛之夜总是那样的。在莫斯科郊外,星座也把灿烂的光辉照射在公路上,但是更朝着南方地平线沉落。
跟帕格一起坐在草地上的,是一群海陆军官和他们的寥寥几个菲律宾女朋友;他们的妻子早已遣送回国了。周围是陆海军夜晚的熟悉气味——刚修剪过的草地、赤素馨花、甜酒和女人身上香水的气味混杂着港口海水的臭味——还有纸灯笼、酷热,甚至光穿件棉布衬衫和便裤都感到流汗的感觉,兵种之间的玩笑和辱骂,这一切都使他在精神上回复到十二年以前。马尼拉的生活一点没起变化,实在使人感到惊异。劳累过度、神经紧张的东京大使馆人员早在推测,海陆军的橄榄球赛大概不会再举行了;日本人可能在感恩节之前发动战争,至少美国军队要进入全面战斗准备。可是现在呢,表演球赛节目的那块旧木板依旧竖立在那里,上面有一只没充气的白色橄榄球,拴在一根绳上,可以在画在木板上的橄榄球场上滑来滑去。每个球队都有个吉祥物——陆军是只骡子,背上盖了条棕色毛毯;海军是只山羊,背上盖了条蓝色毛毯——都用绳拴在那里,等待着滑稽的时刻。帕格心想,这简直是沉睡的一九二八年啊。只有甲美地海军基地在通宵进行修理工作,强力的照明灯把整个海湾照得通明,这才使人想起现在是一九四一年十一月,海军为了应付紧急情况才稍微有点活跃。
扩音器的吼声掩盖了草地上的谈话声,今天晚上无线电的音响要比几年来清楚些。这场球赛对于帕格依旧据有旧日宗教仪式似的魅力;他一边抽着雪茄,一边紧张地谛听着球赛。帕格曾经一度非常强烈地缅怀球场上的往事:年轻的健儿在草地上角逐,肉体互相碰撞,卖弄熟练的球艺,尤其在一些难得的时刻,突出重围在球场上飞奔,闪开一个又一个人,耳听得周围看台上发出海啸般的喝采声。他这一辈子再也不曾有过同样的感受。可是很久以前,他那种缅怀往事的心情已经消失了;对往事的记忆也已经模糊。想到比他自己的两个儿子年轻得多的小伙子们目前正在费城寒冷的田野上奔驰,使维克多•亨利觉得自己已经度过非常漫长的、饱经沧桑的一生,现在简直如同行尸走肉了。
“帕格!我听说你来啦。”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的同班同学华特•塔利望着他微笑,他的头秃得象个鸡蛋,皮肤晒得黑黝黝的;塔利已经离开潜艇学校,在马尼拉指挥潜艇中队。他向节目板旁边一张挤满人的桌子做了个手势说:“跟我们坐在一起吧。”
“等上半场结束了再说,瑞德。”叫绰号虽然已不时兴,但大家还是这样叫着。“坐在草地上挺不错;很象从前的日子。”
“你说得很对。好,我跟你在一起吧。”
“好极啦。快坐下。”
塔利在学院时也玩橄榄球,这时他跟帕格一样聚精会神地所着广播。过了一会儿,白色的橄榄球一直滑到海军的球门底线,陆军底线得分。在一片喊叫、喝采和叹息声中,一个年轻陆军少尉松开骡子的缰绳,跳到螺子背上,绕着草地奔驰。
“啊!他妈的!”帕格叫道。
塔利摇摇头。“老朋友,这一次比赛咱们要输了,他们的后卫强得很。咱们应该把帕格•亨利调上去。”
“嘿!犯规啦,罚了十五码。瑞德,你真是个道道地地的西蒙•赖格利①,是不是?”
①美国作家斯陀夫人(1811—1896)的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中一个残暴的奴隶贩子。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在陆海军比赛的晚上,你竟然把‘乌贼号’潜艇派到海上演习去了。怎么啦,你觉得会有战争的危险还是什么?”
塔利听到语气里带有很重的讽刺意味,就咧嘴笑了一笑说:“这是布朗奇•胡班的主意。从今天开始,他们要在岸上
呆两个星期——他们预定在正午到达——他要进行一次操练。你有不少时间可以见到拜伦。”
“我在这儿只待到飞机起飞。”
“是啊,我听说你当了‘加利福尼亚号’的指挥官了。真了不起,帕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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