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回忆

作者:赫尔曼·沃克

帕米拉。塔茨伯利虽然也常常情不自禁地陷入情欲中去,但钟情相爱的经验却是平生仅此一次。亨利上校就是她钟爱过的男人。为了在嫁人之前见他最后一面,她在八月份从华盛顿飞往莫斯科。

她早已打消去苏联的念头,事实上她也早已决定放弃记者生涯,准备到新德里去和动纳一沃克结婚,签证又突然被批准了。她马上改变计划,把莫斯科包括在行程之内。为了这个缘故,她便暂不辞去《观察家》的职务。如果说帕米拉易动感情,她却有一颗还算冷静的头脑。她现在绝不怀疑,她的文章只不过是一个亡灵的微弱的回声。她父亲因病或过于劳累时由她代笔拼凑几篇新闻电讯,那是另一回事。如今要她写出具有他那种远见、气势与神韵的新闻报道,则非她力所能及。她不是一个新闻记者,她不过是一个捉刀人。至于她为什么要和勃纳一沃克结合,她也不想欺骗自己。和她对新闻工作的尝试一样。结婚的决定也是为了填补塔茨伯利死后遗留下来的真空而仓促作出的。就在她开始感到生命的空虚和悲哀这个意志薄弱的时刻,他求婚了。他为人谦和宽厚,是个难得遇到的对象,于是她同意了。她并不懊悔。他们在一起是会幸福的,她思忖,她真幸运,能够博得他的欢心。

这么说,她为什么还要绕道莫斯科呢?这主要是因为她在好几次舞会或酒会上和罗达。亨利不期而遇,她看见一个个子高高的、头发灰白的陆军上校经常陪着她。罗达待她很亲切热情,而且——在帕米拉看来——有点把那个仪表堂堂的陆军军官据为己有的神气。在离开华盛顿之前,帕姆给她挂了个电话,帕姆认为这样做也无损于己。罗达兴冲冲地告诉她,拜伦现在已晋升为潜艇的副艇长;帕米拉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带给帕格,并“告诉他要注意体重!”一点没有妒意或矫揉造作的亲切的痕迹;这种心情也确实令人难以理解。他们的夫妇关系到底怎么样了呢?他们的和好是否已达到如此前嫌尽释的程度,以致她可以不再有所顾忌?不然的话,莫非她又在背着丈夫和别人勾勾搭搭?或正在如此发展?帕米拉感到茫无头绪。“中途岛以后她一直没接到过他的信,即使在她父亲的死讯在报纸上广为登载后,他还是没写过一封吊唁的信,战时邮递是靠不住的。在她从埃及发出的关于勃纳一沃克的信中,她故意让他有机会去反对这次婚事;没有回信。不过,他是否在”诺思安普敦号“沉没以前收到了这封信?她又是茫然。帕米拉想知道,她现在和维克多。亨利的关系到底怎样,而要弄清楚这一点,唯一的办法是和他见上一面。她不在乎为此必须在战时的仲夏时节多走几千英里的路。

尽管不在乎,但这个旅程毕竟使她疲惫不堪。大使馆派车到莫斯科机场来接她,她一上车就几乎垮了。飞飞停停地飞越北非大陆,后来又在尘土飞扬、苍蝇乱舞的地狱般的德黑兰呆了三天之后,她实在筋疲力尽了。司机是个矮小的、穿着合乎体统的黑色制服的伦敦市井小民,看不出莫斯科的热浪对他有什么影响。他不时从反照镜里向她窥视。尽管困乏不堪,这位勃纳一沃克勋爵的苗条的未婚妻,这个穿上白亚麻服、戴着白草帽的如此雅致、如此不同于俄国人的女人,在这个想家的男人眼中确是地道的、未来的子爵夫人,他能为她驾车着实感到心里甜滋滋的。他觉得毫无疑问,她一定为了消愁解闷才做新闻工作的。

在疲惫不堪的帕米拉看来,莫斯科本身没什么改变:单调的鳞次栉比的旧房屋,很多由于战争而丢下的尚未完工的建筑物任凭风吹雨打,以及还在天空飘荡的、胀鼓鼓的阻塞汽球。但人民变了样。一九四一年在德军日益迫近的情况下,她和她父亲匆匆离开这个城市时,所有的大人物都已仓皇逃奔到古比雪夫。那时,衣服臃肿的莫斯科人看起来都象是备受折磨、苦不堪言,他们在积雪成堆的街道上跋涉,或在挖防坦克陷阱。如今,他们在洒满阳光的人行道上溜达,妇女穿上印花布轻装,不穿军服的男人都穿上运动衫和便裤,可爱的儿童在马路上和公园里无忧无虑地奔跑嬉戏。战争离这儿很远。

英国大使馆座落在看得见克里姆林宫的漂亮的滨河区,它跟斯巴索大厦一样,是沙皇时代一个商人的宅邸。当帕米拉穿过房屋后部的落地窗走入花园时,她碰上光着上身的大使躺在阳光里,周围是一群在咯咯地高声叫唤的白羽毛小鸡。这个正规的花园已经变成一个大菜园。菲利普。鲁尔没精打采地坐在大使身边一张轻便折凳上。他站起来,带着嘲弄的神气鞠了一躬,“呀!您就是勃纳一沃克夫人吧?”

她冷冰冰地回答说:“还说不上呢,菲利普。”

大使站起来和她握手时朝花园四周指点了一下。“欢迎你,帕姆。你可以看到这里有了些改变。今天在莫斯科,只有在后院种些什么吃的才能糊口。”

“那是可想而知的。”

“我们曾设法为你在国家旅馆订一个房间,但已经全部客满。要到下星期五才能住进去,目前我们暂时把你安顿在这儿。”

“真是难为你们了。”

“何必呢?”鲁尔说。“我想不到这会成为问题。合众社刚搬出了在大都会的那个套间,帕姆。起坐室有一英亩大。那个浴室在全莫斯科都找不到更漂亮的了。”

“我可以搞到这个套间吗?”

“来吧!让我们试试看。离这儿只有五分钟路。那儿的经理是我妻子的远房表亲。”

“那个浴室使我下了决心,”帕米拉边说边用手掠了一下她那湿漉漉的前额。“我想在浴缸里浸上一个星期。”

大使说:“我同情你。但今晚请你一定来参加我们的宴会,帕姆。在这几观看庆祝胜利的烟火最理想。”

在汽车里,帕姆问鲁尔:“什么胜利?”

“哎呀,库尔斯克突出部。你当然听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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