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之死

作者:柏杨

在冯媛女士和博婕妤女士竞争激烈的时候,公元前三八年,出现一个惊险场面。宫廷中有特设的动物园,豢养由各地搜到到的和外国进贡来的奇禽怪鲁。有一天,身为皇帝的刘奭先生,前去参观猛兽撕打,他去的地方曰“虎园”,由以后发生的事,可推测出这次参观的是老虎和野熊的搏斗。皇帝行动,不同小民,即令在自己家里,声势也非同小可,皇后妃妾(也就是大老婆和小老婆群),一律依编制的高下,排列在后座。正看得兴高采烈,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位野熊先生忽然撞破栅栏,咆哮着就要冲上来。刘奭先生因坐在最前排的缘故,正是第一个目标。野熊可不管你是不是皇帝,照样一扑一抓,老命报销。那些千娇百媚的老奶,哪里见过这种镜头,大家一声尖叫,譬松钗堕,一哄而散,只留下刘奭先生一个人,两腿发抖,跑也跑不动,喊也喊不出,眼看就要落到野熊之手。说时迟,那时快,冯媛女士一个箭步跳上去,奋不顾身地站在刘奭面前,迳自面对野熊的张牙舞爪。正当千钧一发之际,卫士云集,把野熊击毙,刘荣先生跟冯媛女士才算死里还生。

对这救命之恩,刘奭先生问曰:“亲爱的,当时大家都怕得要命,怎么你有那种勇气,去挡野熊?”冯媛女士曰:“听说野熊吃人,只要抓住一个,就会自动停止,不会再去抓第二个。我恐怕你受到伤害,希望能代替你受他袭击。”刘奭先生万分感动。呜呼,通过灾难的考验,爱情的真假和浓淡,便昭然若揭。这不是说那些一哄而散的老奶,都没有爱心,那种遇到惊恐使溜之乎的,是人类的一种本能,说不定等心神稳定,仍会回头教援。

但至少在反应上略迟了一点,这使她们变得黯然无光,于是惭愧的内咎转变为强烈的嫉妒。尤其是居于同等地位的傅婕妤女士,眼睛都冒出火来,她的座位和冯媛女士同样靠近刘员先生,可是她却拔腿跑啦,所以她痛恨冯媛女士的勇敢,痛恨冯媛女士的智慧。很显然的,冯媛女士比自己更多了一个被皇帝宠爱敬重的条件。

第二年(前三七),刘奭先生同时把冯媛女士和傅捷好女士,晋升为“昭仪”(第一级),仅次于皇后,并封冯媛女士的儿子刘兴当信都王,傅昭仪女士的儿子刘康当定陶王。这表示刘奭先生对傅女士并没有什么介意。然而,傅女士却不能忘怀,她要报复。

傅昭仪女士不但要报复,还密谋夺摘。当时的皇太子刘骛先生,是皇后王政君女士所生,而且祖父刘询先生在世时,又特别喜欢这个孙儿。应该是名正言顺,固若金汤。但刘奭先生偏偏喜欢傅昭仪女士生的刘康,盖刘奭先生是个花花公子型的酒色之徒,对治理国家固是外行,对声色犬马却内行得很,他是一个很有素养的音乐家,会自制乐谱,创出新调。曾经在金銮殿上排出鼙鼓,用钢丸摇掷,叮当之声,清润人耳,跟在旁边击鼓的鼓声,密切配合。以现代眼光看来,他是走错了路,如果他专研音乐,可能比他在政治上的成就要大。在他的儿女群中,只有刘康小子也精于这一套,老爹高兴得赞口不绝。傅昭仪女士抓住这个机会,希望出现奇迹,而这奇迹也有出现的可能性。盖换不换皇太子,只在老爹一念之间,而老爹一提起刘康小子,就从心里嘉许。

然而,好事多磨,像当初刘邦先生要换掉皇太子刘盈时,平空杀出一个救星周昌先生一样,现在平空杀出拯救刘骜小子的,是史丹先生(回顾前文,就知道他是声势煌赫的史氏家族的一员)。他因为侍卫皇帝左右,随时可以进宫的缘故,隐约察觉到这个密谋正在进行。有一天,刘奭老爹又在对刘康小子夸奖个没完,史丹先生插嘴曰:“陛下大人听禀,你天天说刘康有才干,我的看法不一样,真正有才干的还是聪明而又好学的皇太子刘骜。如果说唱唱歌、弹弹琴,就是才干的话,那么,皇家乐队的几位音乐大师,像陈惠先生、李微先生,为啥你不请他们当宰相?”刘奭先生一听,愣了半天,自己也哑然失笑。

但博昭仪女士的努力并不稍懈,而刘骜小子也确实是个混蛋。有一年,刘奭先生的弟弟刘竟死啦,这位小弟跟刘奭先生的感情最笃,而且又跟刘骜小子同窗读书。死了之后,刘奭带着儿子刘骜,前去吊丧,抚着棺木,伤心痛哭,可是刘骜小子在旁好像没事人一样,一副无心肝的冥顽不灵,把老爹气得浑身发抖,就向站在身旁的史丹先生吼曰:“你总是说刘骛小子有才干,好啦,这才干今天可真露出来啦。面临丧葬,没有一点悲哀之情。这种人怎么可以当国家的元首?怎么可以供奉祖宗的灵位?”史丹先生如果哑口无言就槽啦,如果辩护两句也同样的糟,然而他的机智立刻把恶劣的形势扭转,他回:“这不能怪罪刘骜小子,应该怪罪我。我因见你悲哀过度,特别嘱咐他不要落泪,免得再增加你的伤感。”一段话不但解了刘骜小子的围,也顺手牵羊地表达了自己的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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