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沈桂芬想到一个人,就是郭嵩焘的后任,光绪四年出使英国的曾纪泽。
“到底找对了!”宝鋆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是独一无二的人!才具、年纪、身分,还有他老太爷的余荫,足可勾当此事。”
曾纪泽对洋务的了解,不下于郭嵩焘,年纪也还轻,万里奔波,力所胜任,本人是袭封的一等毅勇侯,足以见重于俄国君臣,交涉比较容易着手。最好的就是所谓“他老太爷的余荫”,曾国藩勋业彪炳,门生故吏满天下,看这份上,将来交涉即令有不如人意之处,大家也不好意思苛责。曾纪泽能够不挨骂,那么总理衙门十大臣,连带也就可以少受责备了。
“好!”恭王也点头,而且有更进一步的看法:“曾家受恩深重,曾劼刚勋臣之后,与国同休戚,想来他明知艰巨,也说不出推诿的话。就照此回奏,上头没有不准的道理。”
“崇地山的罪名如何?”宝鋆又说:“各国公使一起抗议,这情形也得让上头知道才好!”
“不好!”恭王很率直地驳他,“‘西边’最讨厌听这些话,以为洋人处处挟制,如果不问到,不必多说。”
“是!”沈桂芬看了宝鋆一眼,“崇地山少不得先受点委屈,他不受委屈,大事不能了,大事一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大祸。”
宝鋆细想一想果然。倘或大局决裂,崇厚当然要掉脑袋,不然就有点师出无名了。若是曾纪泽到了俄国,能把交涉办了下来,则依万国公法,没有杀崇厚的道理。而且将来转圜的办法多得很,譬如授意曾纪泽,假托俄国人的要求,开释崇厚,表示议和的诚意,就是很好的一种做法。
“我已经托徐颂阁跟潘伯寅致意了,”沈桂芬说,“刑部预备复奏,请王大臣会议定罪,这又可以缓一口气。”
徐颂阁就是徐郙,江苏嘉定人,同治元年的状元,现在当詹事府正詹,在南书房行走。沈桂芬用翁同和疏通李鸿藻,以徐郙联络同在南书房的潘祖荫,是南派“连衡”、“合纵”的妙用。
这个年当然过得不轻松,但同样沉重的心境中,毕竟还有区别。一种是沉重得几乎承担不住,只想卸除负荷,好好喘息一会;一种是沉重得精神抖擞,整顿全神要把一副千斤担子挑起来,这就是沈桂芬与李鸿藻,也是南派与北派大概的区别。
年初三,慈禧太后就跟军机见面。清朝以勤政为家法,大年初一办理政务,不足为奇,但总是虚应故事,不甚费心的事居多。这一天不然,从辰初见面,足足谈了两个钟头方始结束。
接着,便连发了好几道上谕,最重要的是派曾纪泽充任出使俄国钦差大臣。这一次崇厚奉命使俄,所议的条约章程,不合朝廷的原意,由曾纪泽将“应办事件再行商办”,宗旨是“期妥协、重邦交”。
另一道重要的谕旨,当然是关于崇厚的。他的罪名经过再三斟酌,定了四个字:“违训越权”。违训则可以作为拒绝批准的理由,越权则表示崇厚所“画押”的条约,只是他个人的私意。定这样四个字的罪名,一方面是便于应付国际交涉,另一方面也是救崇厚。因为他的罪名本来应该是“丧权辱国”,如果是“乾隆爷”的年代,不待崇厚到京,半路上就会遇到钦差,出诏旨立斩。
然而“西佛爷”的权威,也很可观了。正月初三奉明发上谕,根据刑部的奏请,将崇厚的罪名交由亲王、大臣会议,就没有一个人敢为崇厚申辩。复奏说他“违训越权,情节重大”,于是,慈禧太后进一步降旨,交由九卿以上的大臣,直到亲郡王一起会议定罪。
正月初八,李鸿藻朝珠补褂,天不亮进宫递丧服已满,请安报到的奏折。当时召见,慈禧太后面许:“李鸿藻仍在军机大臣上及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
朝旨一降,贺客盈门。张之洞是早已就有“先知”的,一早赶到李鸿藻家,等到了好消息,义不容辞地为李鸿藻分劳,兴高采烈地替他家接待宾客。
宾客中最为人注目的,自然是沈桂芬。他的气量虽狭,然而城府极深,到李家致贺时,神态极其从容,并且不是道个贺,做到了应酬的礼节,随即告辞,而是闲逸地坐下来,与熟人闲聊,做足了与李鸿藻交情很厚,而且熟不拘礼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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