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庶民生涯开始于这个闷热的夏季。京城的空气凝滞不动,街陌行人在炎炎烈日的炙烤下沿途挥发着汗臭味,而官宦人家豢养的狗犬在门檐下安静地睡眠,偶尔抬头向陌生人吐出猩红的舌头。店铺酒肆里冷冷清清,一些身穿黑色的印有“西北”番号的叛军从街角集队而过,我看见了枣骝马上的西北王昭阳,看见他帐下的威震四方的五虎将簇拥着昭阳和他的双环黑旗。西北王昭阳白发银髯,目光炯炯,他策马穿越京城街头的表情自信而从容,似乎一切都如愿以偿。我知道就是这些人和端文联手颠覆了大燮宫,但我不知道他们将如何瓜分我的黑豹龙冠,如何瓜分我的富饶的国土和丰厚的财产。现在我和燕郎已经是布衣打扮,我骑在一头驴子的背上仰望白光四溢的天空,环视兵荒马乱的战争风景。燕郎肩背钱褡牵着驴子在前面步行,我跟随着这个上苍赐予的忠诚的奴仆,他将把我带到他的采石县老家,除此之外我别无抉择。我们是从京城的北门出城的,城门附近戒备森严,来往行人受到了西北兵严厉的盘诘和搜查。我看见燕郎用一块丝绢将两锭银子包好,塞在一个军曹的怀里,然后毛驴就顺利地通过了城门。没有人认出我的面目,谁会想到一个骑着毛驴的以竹笠遮挡炎日的商贾青年,他就是那个被贬放的燮王。在京城北面五里地的土坡上,我回首遥望了大燮宫,那片辉煌富丽的帝王之宫已经成为虚浮的黄色轮廓,一切都变得模糊了,一切都在漂逝,它留给我的只是梦幻般的记忆。朝采石县走也就是朝燮国的东南方向走,这与我当年出宫西巡的路线恰恰反道而行,东南部一往无际的平原和稠密的人群对我来说是陌生而充满异邦情调的。有多少土地就有多少桑梓良田,有多少茅庐就有多少男耕女织之家,广袤的乡村像一匹黄绿交杂的布幔铺陈在我的逃亡路上,我与世俗的民间生活往往隔着一条河渠、一条泥路或者几棵杂树,他们离我如此之近,打谷的农人一边在石臼上用力抽打成熟的稻谷,一边用淡漠而浑浊的目光观望看官道上的赶路人,蹲在河塘边浣纱的农妇穿着皂色的布衫,头髻用红布条随意地绾起,她们三五成群地挤在石埠上,用一种快速的粗俗的方式猜测你的身分和行踪,有时候从棒槌下溅起的水花会飞溅到我的脸上。他是盐商。一个妇人说。
胡嚷呢,盐商身后都跟着驮盐的马队,我看他像个赶考落榜的秀才。第二个妇人说。
管他是谁,你浣你的纱,他赶他的路吧。第三个妇人说完又补充道,你们都胡嚷啥呢,我看他准是个被朝廷革了职的六品官。我在逃亡路上接受过无数类似的评判,渐渐地没有了那种芒刺在背的不适。有时候我隔河回应她们多余的议论,我大声地说,我是你们的国王。浣纱的农妇们一齐咯咯地大笑起来,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向我警告,小心官府来砍了你的狗头。我和燕郎相视而笑,匆匆拍驴而过,天知道我与农妇的调笑是快乐还是悲伤的宣泄。
漫长的旅程使我与世俗生活不断地擦肩摩踵,我讨厌通往采石县的这条黄尘飞扬的土路,讨厌路旁那些爬满蛆虫和苍蝇的粪缸,更加讨厌的是我不得不在那些肮脏简陋的客栈宿夜歇脚,忍受蚊蝇的叮咬和粗糙无味的膳食。在一家路边野店的竹席上,我亲眼看见三只跳蚤从竹席缝间跳出来,一只硕大的老鼠在墙洞里吱吱地狂叫,它们大胆地爬到我的身体上,对人的扑打和威吓无所畏惧。
我的四肢长出了多处无名肿块,奇痒难忍。燕郎每天用车前草的汁液替我涂抹患处。这是上苍的安排,现在连跳蚤也来欺侮我了。我不无辛酸地自嘲道。燕郎沉默不语,他用一块布条将药汁小心地敷在我的身上,动作轻柔而娴熟。其实你现在也可以欺侮我,我抓住了燕郎的手,以目光逼问着他,我说,为什么你不来欺侮我?燕郎仍然沉默不语,他的眼睛倏而一亮,随即变得湿润起来,我听见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到了家就好啦,到了家陛下就不会遭受这些畜生的欺侮啦。难以忘记乡村客栈的那些夜晚,疲乏困顿的赶路者在竹席上呼呼大睡,木窗外有月光漂浮在乡村野地之上,草丛里的夏虫唧唧吟叫,水沟和稻田里蛙声不断。燮国东部的夏季酷热难挡,即使到了午夜,茅草和泥坯搭就的客栈里仍然热如蒸笼,我和燕郎抵足而睡,清晰地听见他短促的清脆的梦呓,回家,回家,买地,盖房。回到采石县老家无疑是燕郎的宿愿,那么我现在不过是一只被人携带回家的包裹了。一切都是上苍残酷的安排,现在我觉得乡村客栈里的每一个人都比我幸福快乐,即使我曾经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帝王。遭遇剪径的地点是在采石县以南三十里的地界上。当时天色向晚,燕郎把驴子牵到水沟边饮水,我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小憩了片刻。水沟的另一侧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柞树林,我突然看见树林里飞起一片鸟群和乌鸦,有杂沓的马蹄声从远处滚滚而来,树叶摇曳之处可见五匹快马和五个蒙面的驭手,他们像闪电一样冲向燕郎和那头驮负着行囊的灰驴。陛下,快跑,遇到路匪了。我听见燕郎发出了惊惶的叫声,他拼命地将驴子往宫道上撵,但已为时过晚,五个蒙面的剪径者已经将他和驴子团团围住。抢劫是在短短的瞬间发生的,我看见一个蒙面者用刀尖挑开了驴背上的行囊,扔向另一个未下马鞍的同伴,因为面对的是两个柔弱无力的赶路人,整个过程显得如此简洁和轻松。紧接着蒙面者逼近燕郎,在三言两语的盘问之后撕开了燕郎的布衫,我听见燕郎用一种绝望而凄厉的声音在哀求他们,但蒙面者不由分说地从他的裤带上割下了那只钱褡,这时候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我仍然端坐在路石上一动不动,我所知道的唯一现实是他们抢去了我的所有钱财,现在我们已经身无分文了。五个劫路人很快拍马跑进了柞树林,很快就消失在平原的暮霭中。燕郎趴伏在水渠边久久不动,我看见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他在哭泣。那头受惊的灰驴跑到一边拉了一滩稀松的粪便,咴咴低鸣。我把燕郎从泥地里拉起来,燕郎的脸上混合着淤泥和泪水,看上去悲痛欲绝。
没有钱了,我怎么有脸回家?燕郎突然扬起巴掌左右扇打自己的耳光,他说,我真该死,我以为陛下还是陛下,我以为我还是什么总管大太监,我怎么可以把全部钱财都带在身上?不带在身上又怎么带呢?只有一头驴,只有一件行囊,只穿了几件布衣短衫。我回首望了望平原的四周,以前只知道险山恶水多强盗,从来没听说平原官道上也有人干杀人越货的勾当。我知道燮人穷困饥饿,人穷疯了杀人越货之事都干得出来,可我为什么没提防他们,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我一生的积蓄流入强盗之手?燕郎掩面痛哭,他踉踉跄跄地朝驴子奔过去,双手抚摸着空无一物的驴背,什么都没有了,他说,我拿什么孝敬父母,拿什么买房置地,拿什么伺候陛下?被劫的打击对于我只是雪上加霜而已,对于燕郎却是致命的一击。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恍惚中看见驴蹄踩踏着一卷书册,册页已经散落,局部沾有暗绿色的驴粪。那是离开大燮宫前匆匆收进行囊的《论语》,看来那是被劫匪从金银珠宝间扔出来的,现在它成了我唯一幸免于难的财物。我慢慢拾起那册《论语》,我知道它对我往后的庶民生涯毫无实用价值,但我知道这是另外一种天意,我必须带着《论语》继续流亡下去。傍晚天色昏瞑,乌云低垂在采石县低矮密集的民居屋顶,大雨欲下未下,一些肩挑菜蔬果筐的小贩在街市上东奔西撞。我们满身灰土囊空如洗地回到燕郎的老家,临近白铁市有人认出了燕郎,端着饭碗的妇人在门檐下朝驴背上张望,用木筷朝燕郎指指戳戳,夹杂着一番低声的议论。他们在说你什么?我问牵驴疾行的燕郎,燕郎面含窘色地答道,他们说驴背上怎么是空的,怎么带了个白面公子回家,他们好像不知道京城里的事情。燕郎的家其实是一爿嘈杂拥挤的铁器作坊。几个裸身的铁匠在火边忙碌,热汗淋漓,作坊里涌出的热气使人畏缩不前。燕郎径直走到一个忙于淬火的驼背老铁匠身边,曲膝跪下,老铁匠深感茫然,他明显是没有认出这个离家多年的儿子,客官,有话只管说,老铁匠扔下手中的火钳扶起燕郎,他说,客官是想打一柄快刀利剑吗?
爹,是孩儿燕郎,是燕郎回家来了。我听见燕郎的哽咽,铁器作坊里的人都放下活计,拥到燕郎的身边。里屋的布帘被猛力卷起,一个妇人衣襟半敞,怀抱着哺乳的婴儿风风火火出来,嘴里狂喜地嚷着,是燕郎回家了吗?是我儿燕郎回家了吗?你不是燕郎,我儿燕郎在大燮宫里伺候皇上,如今他已经飞黄腾达,吃的是珍禽美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老铁匠端详着脚下的燕郎,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他说,客官别来骗我,你衣衫褴褛,满脸晦气,你怎么会是我儿燕郎?爹,我真的是燕郎,不信你看看我腹上的红胎记。燕郎掀开了布衫,又转向他母亲磕了头,他说,娘,你该认识这块红胎记,我真的是你们的孩儿燕郎。
不,腹上有红胎记的人很多。老铁匠仍然固执地摇着头,我不相信你是燕郎,假如你要打一把杀人用的暗器,我会答应的,可是我不能让你假冒我儿的声名,你还是趁早滚开吧。老铁匠说着操起一把板斧,他朝燕郎踢了一脚,怒吼道,滚吧,别让我一斧结果了你的狗命。
我站在对面的铺子门口,隔街看着铁器作坊里意想不到的一幕。燕郎跪在地上已经泣不成声,我看见他猛然脱下了布裤,狂乱地叫喊起来,爹,看看这个吧,是你用热刀亲手阉了我,现在你该相信我是燕郎啦。
紧接着是铁匠夫妻和燕郎相拥恸哭的凄凄一刻,白铁市的那些铁器作坊的锻铁声戛然而止,许多裸身的或围着布兜的铁匠挤到燕郎家门口,热情观望父子重聚的每个细节。铁匠父亲一掬老泪,仰天长叹,都说你会衣锦还乡,买地盖房,修坟筑庙,谁想到你还是空着手回来了。老铁匠擦拭着浑浊发红的眼睛走回大铁砧旁,他一边拾起中断的活计一边说,以后可怎么办?一个废人,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以后只能靠爹养着你了。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站在门外等候燕郎召唤时雨终于瓢泼而下,白铁市的黄泥路面升起一片泥腥味的尘雾,堆放于露天的铁器农具上响起细碎的雨声。雨点打在我的脸上布衫上,我从这个屋檐跑到那个屋檐,拿雨伞来,快拿雨伞来。我朝四周的人群习惯性地叫喊着,那些人都用一种好奇的莫名惊诧的目光望着我,他们或许以为我是个疯子。最后仍然是燕郎帮助我横越了雨中的街市,燕郎的家里没有雨伞,心急慌忙之中他拿来了只黑漆漆的大锅盖,就这样我头上顶着锅盖走进了铁器作坊。作坊里的工匠们都称我为柳公子。白铁市所有的人,包括燕郎的父母对我的来路颇多猜测和议论,但他们都跟随燕郎称我为柳公子。我想人们不会轻信燕郎关于我到此躲避婚约的陈述,但我真正的身分也超出了这些庸常百姓的想像范畴。每天早晨在锻铁的丁当声中醒来,不知身在何处,有时依稀看见清修堂的五炉花窗,有时觉得自己仍在驴背上颠沛东行,及至睁眼看清草席旁堆放的新旧铁器农具。才知道命运之绳把我牵到了这个寒伧劳碌的庶民家庭。隔着木窗可以看见燕郎正蹲在后院的井台边洗衣,木盆里都是我换下来的被汗水泡酸了的衣裤。初到铁器作坊的几天,那些衣物都是由燕郎的母亲洗濯的,但后来她把我的衣物从木盆里扔了出来,妇人尖刻的指桑骂槐的声音使我如坐针毡。我还呆在这里干什么?我绝望而忿怒地看着燕郎说,你把我千里迢迢带到你家,就是为了让我来受一个毒舌妇人的辱骂?都怪我把钱拱手送给了劫匪,假若钱财不丢的话,我母亲不会对陛下如此无礼。燕郎提到遇劫之事仍然捶胸顿足,他始终认为那是我们尴尬处境的根源。燕郎白皙饱满的面容经过一番艰难旅程之后已经又瘦又黄,那种茫然的孤立无援的表情令我想起多年前初进燮宫的八岁阉宦。燕郎好言劝慰我,他说,陛下,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我母亲计较。她从早到晚地干活,照看我的弟妹,她满心指望我在宫里飞黄腾达衣锦还乡,没想到我回家身无分文,还带回一张吃饭的嘴。她有怨气,她应该有怨气。燕郎端着一碗黍米粥,他的脸因痛苦而抽搐起来,我看见他的身体和手突然摇晃着,粥碗砰然打翻在地,老天,现在让我怎么办?燕郎掩面而泣,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只是个阉竖,只是个无能的、看人眼色的、不男不女的阉竖,陛下在位我尽忠尽力,陛下倒霉我仍然陪伴左右,老天,我还能怎么办呢?
燕郎的言行出乎我的意料,我确实习惯于将他作为某种工具来使用。我几乎忘记了他对我的忠心是出于一种习惯一种禀性,忘记燕郎是个聪敏的来自庶民阶层的孩子。我怀着复杂的悲悯之情注视着燕郎,想起多年来与他结下的那份难言的深情,它像一条杂色绸带,绘满互相信任、互相利用、互相结盟或许还有互相爱慕的色彩,它曾经把一个帝王和一个宦官缠绑在一起。现在我清醒地意识到这条绸带已经濒临绷断的边缘。我的心有一种被利器刺击的痛楚。难为你了,燕郎。现在我跟你一样,是个前程无望的庶民。你无需像过去一样跟随我照料我了。也许现在到了我学习做一个庶民的时候了,现在该是我重新上路的时候了。陛下想去哪儿?去找杂耍班子,去拜师走索,你怎么忘了?不,那只是一句玩笑,堂堂天子之躯怎能混迹于艺人戏班之中?假如陛下一定要上路,就去天州投奔南藩王或者就到孟夫人的兄弟孟国舅府上去吧。
我已无颜再回王公贵族之家,这是天意,老天让我卸下龙袍去走索。从我离开宫墙的一瞬间就决定了,杂耍班子将是我最后的归宿。可是我们一路上未见杂耍班子的踪影,卖艺人行踪飘忽不定,陛下上哪儿去找他们呢?
朝南走,或许是朝西南走,只要我依从命运的指点,总能找到他们。看来我已无法留住陛下,我只有跟着陛下再次上路了。燕郎哀叹一声,转身到屋角那里收拾东西,他说,现在就该收拾我们的行装了,还得去筹借路上的盘缠;我想还是到孟国舅府上去借吧,他是采石县地界上最有钱的户头了。什么都不用了。不要上孟府借钱,也不要你再跟着我,让我独自上路,让我过真正的庶民的生活,我会活下来的。陛下,你想让我留在家里?燕郎用一种惊惶的目光注视着我,陛下,你在责怪我照顾不周吗?燕郎再次呜咽起来,我看见他瘫软地跪下去,双掌拍打着一块铁皮,可是我怎么能长久地呆在家里?假如我是个真正的男人,可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假如我有很多钱可以买地盖房使唤奴仆,我可以留在家里,可是我现在什么也没有,燕郎跪行过来抱住我的双膝,他抬起泪脸说,陛下,我不想赖在家里靠父母养活,我也不想再到路上受尘旅恶道之苦,可我想永远地在陛下身边伺候左右,祈盼有朝一日陛下重振雄风,既然这份念想也化为乌有,那燕郎只有死路可走了。
我看见燕郎踉跄着冲出卧房,穿过了忙碌的热气腾腾的铁器作坊往街市上跑。燕郎的父亲在后面喊,你跑什么?往阴曹地府赶吗?燕郎边跑边说,就是往那儿赶,我该往那儿赶了。我跟着铁匠们跑出作坊追赶燕郎,一直追到河边。燕郎从一群洗衣的妇人头上跳进了水中,水花溅得很高,岸边的人群发出一阵狂叫。我看见了燕郎在水中挣扎呼号的景象,铁匠们纷纷跃入水中,像打捞一条鱼一样把他捞到一只洗衣盆里,然后无声地将木盆推上岸来。
燕郎的铁匠父亲把溺水的儿子抱在怀中,他的苍老的紫色脸膛沉浸在哀伤之中。可怜的孩子,都是我造的孽吗?老铁匠喃喃自语,他把燕郎翻了个身倒背在肩上,推开围观者朝作坊走,他说,看什么呢?你们是想看我儿子的××吧?想看就扒开他的裤子看看吧,没什么稀罕的。老铁匠边走边用拳头拍打着燕郎的后背,燕郎的嘴里冲下来一股水汁,沿路滴淌过去,旁边有人说,这下小太监又活过来啦。老铁匠依然用他的办法拍打着儿子往家里走,走到我身边时他站住了,他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目光逼视我,你到底是谁?老铁匠说,难道我儿子是你的女人吗?你们两个人的事真让我恶心。我不知该如何看待燕郎这种妇人式的寻死觅活,有时候我也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令人恶心的一面,它符合大燮宫的逻辑,但在采石县的白铁市却是不合时宜甚至为人不齿的,我不知该怎么向铁匠们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只是希望燕郎不要就此死去。燕郎后来一直躺在草席上,他母亲用一块婴孩的红围兜遮挡了他的羞处,我看着燕郎吐尽腹中的积水慢慢苏醒,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好可怜,我好卑贱,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趁着铁器作坊的纷乱气氛,我悄悄从后窗爬了出去。窗外是白铁市的一条死巷,堆满了柴禾和锈迹斑斑的农具,在农具堆里我看见一把锋利的小锥刀,不知是谁藏匿在此还是被作坊丢弃的,我抽出了那把小锥刀插在裤腰上,走到街市上,燕郎怨天尤人的声音仍然在耳边回响,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燕郎的可怜和卑贱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那么与燕郎相比,我又算个什么东西呢?也许只有翰林院的大学士们才能说得清楚了。我在采石县的街头徘徊着寻找当铺,在街头的测字先生告诉我本县没有当铺,他问我准备典当什么宝物,我把挂在胸前的豹形玉粮矗遣庾窒壬*的独眼刹时亮了亮,他抓住我的手说,公子的稀世宝玉从哪儿来的?家传的。祖父传给父亲,父亲传给我,我异常镇静地反问道,你想买这块宝玉吗?
豹形美玉大凡都出自京城王宫,恐怕是公子从宫中偷来的吧?测字先生仍然紧抓我的手,独眼试探着我的反应。偷来的?我无可奈何地笑起来,大概是偷来的吧,偷来之物可以廉价卖给你,你想买这块宝玉吗?
公子想卖多少钱?不多,只要够我一路的盘缠花费就行。
公子想去哪里?不知道,要走着看,我在找一家从南方过来的杂耍班子。你见过他们从此地路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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