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载福指挥五营水师作前锋先天已出发,李孟群指挥五营水师作后卫暂时未动,曾国藩带着一班幕僚亲兵,坐着特制的拖罟,夹在居中的十营水师中,这天起航了。为了议事的方便,彭玉麟也坐在曾国藩的座船上。时已深秋,长江水显得比春夏两季清亮。天空万里无云,灿烂的秋阳照射着勇丁们划起的水波,发出白花花的耀眼的亮光。因为是乘胜东下,全军斗志旺盛,又在流水的帮助下,船行得很快。曾国藩时而在舱内,时而在甲板上,与彭玉麟、郭嵩焘、刘蓉等人谈古论今,意气风发。目送着两岸青山向后退去,大家甚是欢快。
黄昏时分,近三百艘战船停泊在葛店。劳累一天,吃过夜饭后勇丁们都早早安歇。彭玉麟看着舱外被夜色笼罩的江水,心里很不平静。白天站在船头,指挥战船航行之暇,他想起,十四年前,也是在这段江面上,他陪着小姑,度过了这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白天不允许他多想,现在,万籁俱寂,尘嚣已息,儿时与小姑青梅竹马的情景,一幕一幕地浮现脑海。
小姑画眉般动听的越语,一句一句在耳畔响起。他拿出麒麟梅花图,轻轻地抚摸,仿佛已坠入爱河,沐浴在小姑的万种柔情之中。
自乔装进武昌城后,就一直没有再画梅花了,彭玉麟觉得很对不起小姑的在天之灵,于是增添蜡烛,铺开宣纸,一边磨墨一边凝思,脑子里出现林逋的咏梅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是的,今夜我在船上为小姑画梅,就画她站在岸上,伸开双臂迎接我。不一会,宣纸上出现一幅极美的画面:水边,一株枝干秀逸的梅树斜倚在草坪上,两支长长的枝条向水面伸去,水面上漂浮着一只小小的乌篷船。
为了庆贺武昌的克复,也为了祝愿田家镇的胜利,彭玉麟破例调了一点丹砂,给那几朵绽开的梅花点了红。彭玉麟拿起画自我欣赏,对画的构思颇为满意。
“雪琴,你又在画梅花了。”彭玉麟回头一看,曾国藩笑容可掬地站在身后。
“哦,是涤丈,快请坐。”
曾国藩在彭玉麟的对面坐下,说:“我和你一起欣赏了很久,你竟然一点不知,真有祖暅不闻雷响的功夫。”
彭玉麟给曾国藩泡了一杯龙井茶,双手递过来,说:“玉麟画技粗疏,不堪入涤丈法眼。”
“雪琴,我常听人说你最喜画梅,素日无暇求睹,今日见这幅水畔梅花图,真使我耳目一新。”
“涤丈夸奖了。玉麟从未拜过师,无事画画,以娱自己眼目而已,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
曾国藩说:“丹青之艺,原是慧心灵性的表露,不在乎从师不从师。唐人张璪说得好,‘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造化所生的千姿百态的梅花,便是最好的老师。”
彭玉麟平日只知曾国藩经史诗文最好,听了这两句话后,方知他对绘画亦有研究,心中甚为折服,忙说:“涤丈所论,最为精辟。玉麟这些年也着实观赏过成千上万朵梅花,只是心性不灵,到底所画的都只是俗品,今后还求涤丈多加指点。”
曾国藩摇摇头说:“我平生最是拙于画,简直不能开笔。那年在翰苑,曾有幸一睹大内所藏王冕画的墨梅图,真是大饱眼福。”
“王冕的墨梅图果然还存在世上,日后若有机会看一眼,死都瞑目。”
“那墨梅图上还题着王冕自书的一首绝句:道是:‘我家洗砚池边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从来说画品出自人品,王冕蔑视轩冕、高蹈远俗的雅洁品格,使得所画梅花进入神品,这固然不错。但世人都没有注意到,王冕的那种雅洁品格,也是长年受梅花薰陶的结果。”
彭玉麟说:“涤丈所言甚是。人爱梅花,梅花也薰染人,人和花就渐渐地合一了。”
“雪琴常画梅,定然胸襟高洁,非我辈所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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