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禄的约会,安德海不曾忘记,但一则是真抽不出空,二则也要摆摆架子,所以那天说定以后,结果让德禄白等了一晚上。第二次再有机会遇到他,已是腊月十几的事了。

“我的安二大爷,你冤得我好苦!今儿个让我逮住,可不放你了!”

德禄当时拉住他,就要找地方去细谈。安德海奉了懿旨到内务府来办事,那有功夫跟他纠缠?说好说歹,赌神罚咒,一准这天夜里赴约,德禄才肯放手。

这一次他未再爽约,倒不是想补救信用,是看德禄如此认真,可见得他所说的“弄几两银子过年”的话,不是胡扯。而且,看样子要弄这几两银子,还非自己出面不可。看钱的份上,且走这一遭。

一到起更,六宫下钥,安德海便趁这空档,向属下的太监,悄悄嘱咐了一番,从后门溜出长春宫,迤逦而至内务府后身,西华门以北的地方。那里有一排平房,作为内务府堆积无用杂物,以及吏役值班食宿之处,西六宫的太监也常在那里聚会消遣。等他推进门去,只见屋里生着好大一个火盆,桌上有酒有菜,还有几个素来跟他接近的太监和内务府的笔帖式,散坐在四周。一见他到,纷纷起身招呼,看样子是专等他一个,安德海心里欢喜,对德禄的词色便大不相同了。

“来吧,来吧!喝着,聊着!”安德海一面说,一面把腿一抬,老实不客气高踞上座,顺手把帽子摘了下来,往旁边一伸,有人巴结他,慌忙接了过去,放在帽架上。

这算是做太监的,一天最轻松的一刻,但得有头有脸的“人物”,才有资格在宫门下钥之后,到这里来喝喝酒,聊聊天,推几方牌九,掷两把骰子。可是也不能太肆无忌惮,闹出事来,处分极重。

这天因为有事谈,不赌钱。起初谈的也不是“正事”,想到那里,聊到那里,真正是“言不及义”。这不尽关乎太监的智识,而是他们的秉性与常人不同,天生就欢喜谈人的阴私,最通行的话题是谈宫女,谁跟谁为了一只猫吵架,谁偷了谁一盒胭脂,谁脸上长了疙瘩,甚至于谁的月经不调,谈来无不津津有味。若是那个宫女认了那个太监做“干哥哥”,更是一件谈不完的新闻。

就这样胡言乱语耗了有个把时辰,德禄向安德海使了个眼色,趁大家正在谈放出宫去的双喜,特为进宫来叩见慈安太后,谈得十分起劲时,两个人一先一后,溜了出来,在廊上密语。

“有个土财主,也不怎么有钱,想弄一张太后赏的‘福’字,肯出四十两银子。”

“就为这个啊?”安德海讶然相问,毫不掩饰他的失望的态度。

“这不相干!能办就办,不能办就算了。”

“不是不能办。”安德海说,“我不少这四十两银子花。”

“那就说正经的吧!”

德禄所说的“正经”事,是为人图谋开复处分。有个姓赵的候补知县,在咸丰九年分发江苏,奉委办理厘捐,第二年闰三月,洪军十余万猛扑“江南大营”,官军四路受敌,提督张国梁力战不支,与钦差大臣和春退保丹阳,在城外遇敌,官军因为欠饷缘故,士气不振,一战而溃,张国梁策马渡河,死于水中。和春夺围走常州,督兵迎战受了重伤,死在无锡浒墅关。

“江南大营”就此瓦解,常州、苏州,相继沦陷,于是由苏而浙,东南糜烂。地方官吏死的死,逃的逃,倒霉的自然不少,但也有混水摸鱼,就此发了财的,那姓赵的候补知县,就是其中之一。

办厘捐并无守土之责,姓赵的原可到新任两江总督曾国藩的“安庆大营”去报到,听候差遣。只以他原有一件勒索商民的案子在查办之中,同时还有十几万银子的厘捐,未曾解缴,所以不敢露面。等江南的战局告一段落,曾国藩与新任江苏巡抚薛焕,清查官吏军民殉难逃散的实况,那姓赵的经人指证,携带了大笔税款,逃往上海,于是被列入“一体缉拿,归案讯办”的名单之内。可是在上海,在他的原籍,都不曾抓到这个人。

“你知道他逃到那儿去了?”德禄说:“嗨!就逃在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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