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1月初——入冬后第一个寒气逼人的雪天。

灰蒙蒙的天穹上几朵雪云涌来滚去。小北风“嗖嗖”地刮着,吹得昌瑞山上的松柏树林,发出海啸山呼般的涛声。天将过午的时候,灰云越压越低,天穹间不时地飘扬起棉絮般的雪朵,纷纷扬扬,在山岗、幽谷和密林间飘舞。渐渐地,马兰峪附近的群峦和清东陵那鳞次栉比的殿阁方城上,便蒙上了一层白皑皑的雪毯!

距清东陵不到三里路,有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西沟村。在午后纷飞的落雪中,凛冽的小北风吹来了一阵阵悦耳的唢呐声。在这个下着冒烟雪的恶劣天气里,在村中央的一户宅院里,正操办着一场喜事。一乘颤悠悠的小花轿是从裕大村方向的坎坷土路上抬过来。依照当地的习俗,不论迎娶的人家贫家富,都要以轿子迎亲。富贵的人家多为二十四人抬大轿,中等户也要十六人抬,最贫的寒门小户也须八人抬的小花轿。从轿子的大小便可以窥见娶亲人家在当地的富贵贫贱和地位高低。

今日虽逢大雪天气,但是那乘花轿在当地却是堪称一绝的,它既不是八人抬、十六人抬,亦非二十四人抬,而是三十二个杠夫抬着一乘红缎面为底、绣有“百凤朝阳”图案的轿围的大花轿。轿前有响器班子开路,后边有十余辆大马车紧紧簇拥相随!这种盛大而隆重的迎娶规模,在战争年代的昌瑞山区,多年来极为少见。所以,那一阵阵抑扬顿挫、有板有眼的唢呐、箫管、琵琶的吹奏声渐渐逼进平日岑寂的西沟村时,积满了厚厚落雪的村街,早已挤满了一堆堆一簇簇的人群!

“来了来了!”

“你看你瞧,还是人家老黄家的喜事办得排场,三十二杠大花轿,谁能比得了呢?”

“唉,那是黄金仲的老兄弟结婚嘛,谁能跟他家比?”

“是呀是呀,如今有钱不如有势,有势不如有权!人家现在是八路军的部长!嘿,好大的官呢!”

“就是嘛,黄大麻子如今不但有权有势,还有钱呢!自从他这次随部队回到马兰峪,不知为何突然大发一笔横财,真是人走时气马走膘呀!越富越添膘!”

“哼,他那个财呀,我看发得不地道,迟早迟晚也倒霉的!”

“咦,黄金仲是八路,他能发什么不义之财呢?莫非他就不怕军法和党纪吗?”

“呸,这年头,兵荒马乱,什么法不法的?我看只要有颗贼胆子,咱也能发财!”

在村街上远远围观那乘迎亲花轿抬进村街的百姓们,都在七嘴八舌地窃窃私议着。这些人中有人羡慕黄家的排场,有人鄙夷地挖苦,也有人恨恨地低声咒骂。但是,那身材高大、穿着八路军绿色大氅的黄金仲,骑在一匹马上兴冲冲地在迎亲的队伍中策马前行,是根本不会听到那些低声私语的。

“诸位诸位,都往院子里请!”当花轿被人们簇拥着来到黄家那新盖了三间大瓦房的院套里时,从马上跳下来的黄金仲以主人的身份大嚷大叫地往院宅里让着四里八村赶来喝喜酒的客人们。在这些冒雪赶来祝贺的客人中,大多是一些区、村干部们。他们向黄金仲打着哈哈贺喜、塞红包。黄金仲不断地拱手抱拳,说着一些感激的话。一时间,黄家大院里人头攒动,喜气盈盈。

一阵哗哗剥剥的喜鞭点响以后,新娘与新郎在正房里拜过天地。院子里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不时有几个穿上新袄的娃子在穿来跑去地嬉闹,他们的口里不停地念着喜歌儿:“月亮月亮,光照东墙。黄家的媳妇好嫁妆。金坡箱,银皮箱,虎皮椅子象牙床。锭儿粉,棒儿香,棉花胭脂二百张,你说漂亮不漂亮……”

拜过天地以后,黄家在东西两座厢房里大排筵宴。这场婚事的主办人——敌工部长黄金仲,当然就是这婚宴酒席上最受欢迎的人,也是最活跃的人。他先是挨桌依次为宾客敬酒,后来被客人拉来拽去,盛情难却,不得不坐在席间与宾客碰杯划拳。

“来呀,黄部长,俺是初次与您喝酒,今日非得喝个痛快!”与黄金仲同席的是新娘的娘家来客、八区的区小队长张森。他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健壮小伙子,性情粗犷豪爽,在抗战中也是个敢冲敢杀的人。当年他带领区小队在昌瑞山附近的山林中打游击,立下了不少功劳。今天张森得以与十五军分区有名的敌工部长黄部长相识,真是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慨。

张森几杯酒下肚,脸膛涨得通红。他起来拍拍身边几个区小队成员们的肩头说:“你们不是时常向我打听有关黄部长的事吗?不错,黄部长大智大勇,独胆英雄,在咱们地面上可称得上是个传奇人物!今日你们也见识了,他果然是个好汉!从今以后,大家伙都像我一样,凡事听他黄部长的指挥!他说东是东,说西是西,谁也不许违逆黄部长的话,可都听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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