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云一彪踏着积雪的小路回到了他在蓟县东街的家。自从前往马兰峪侦破景陵特大盗掘案以后,云一彪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他的妻子沈淑铮在县政府当文书,是位清秀俊美的女子。当沈淑铮在灯光下见云一彪满腮布满浓黑的胡子时,不禁吃了一惊:“一彪,你这是怎么了?瞧你,这些天不见,就变得胡子拉茬,脸也消瘦了许多,眼窝都凹下去了!……你吃晚饭了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云一彪郁郁不乐地呆坐在床前,墙上的镜子里恰好现出他那张憔悴清瘦的脸。云一彪定睛一看,不仅吃了一惊,因为下颏上的胡子实在太长了,使本来三十几岁的云一彪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他见桌上有一盒“恒大”香烟,便点燃一支慢慢地吸着。

云一彪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他之所以苦恼,并不因为他所领导的小分队在马兰峪连连碰壁,找不到重要线索而使案件陷入困境,而是因为在今天的案情汇报会上,在有关盗陵案的侦察方向上,他与行署公安局副局长俞枫产生了很大的分歧,这是他所没有想到的。

“一彪同志,自从景陵被盗,已经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了。可是令人失望的倒不仅仅是你们没有破案,甚至连基本的线索和侦察的主要目标也没有找到,”俞枫说话直来直去。他长期在大部队做保卫工作,养成了一种急性子,凡事都很讲究效率,主张一切经手案件速战速决,立竿见影。所以,当侦破小分队用整整半天的时间,向专程赶到蓟县听汇报的冀东行署专员黎亚夫、公安局副局长俞枫较为详细地汇报了他们得到的有关景陵盗案的线索后,心绪焦灼的俞枫便冷下脸来,很不客气地直抒胸臆。俞枫说:“坦率地说,你们确实在下面做了许多工作,可是你们所得到的线索实在是支离破碎,并不能让人有一个完整的印象。特别是一彪同志根据这些点点滴滴的表面现象,就盲目断定作案的人大部分在蓟县八区的范围,我认为结论下得太早!你说有些区干部可能参与盗案,证据不足。那个半夜起来喂牲口的老人所反映的情况真的可靠吗?既然他说自己耳朵聋,又怎么能听到景陵门前与守陵人争吵的是八区的干部呢?既然他肯定说是八区的干部,为什么又不说出到底是哪一个人呢?你们按照目前的方式进行侦查,很难让人相信会取得明显的效果!”

云一彪感到很为难。如果不亲临其境,任何人都难以体察到在特殊的战争形势下侦破这桩盗陵案的艰巨性。喂牲口的老人所提供的线索十分可贵,然而却意想不到地遭到了上级领导的否认。只有行署专员黎亚夫将温和的目光投向云一彪和几位在发案地奔波不倦的侦察员,他那理解与信任的目光使大家平静下来。

俞枫继续侃侃而谈:“从你们的情况汇报中,还有另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就是你们怀疑十五军分区的敌工部长黄金仲同志有可能与盗掘景陵有关!一彪同志,这种怀疑应该慎之又慎。黄金仲是军分区的敌工部长,在战争中久经考验,这样的人可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堕落成一个盗掘古陵的犯罪分子吗?这一定要有充分的证据才行。”

会场上鸦雀无声。陈树基、黄健和国如剑虽然很难认同俞枫的发言,但并不会贸然反驳。只有性急的崔大栋早就想起来反驳俞枫的话,但因为看到云一彪制止的目光,也只好一言不发。在这种情况下,侦破小分队的成员们都因为领导对工作的批评而感到十分苦恼……

“一彪,来,趁热吃吧!”沈淑铮为刚刚回到家中的云一彪捧来了一碗香喷喷、冒着热气的鸡蛋面。

“莫非……这桩案子真的是土匪所为吗?”云一彪自言自语着。

在丈夫陷入对案情苦恼的时候,沈淑铮总是会向丈夫提些有益的建议,她说道:“你一定是在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是否正确,其实,任何案件都会有它的表面现象,而且这些表面现象有时更会迷惑人。一彪,凡事都应抓住实质,不要因为有人反对,甚至是很重要的人物反对就轻易改变你的观点,你说对吗?”

“淑铮,你真是我的好妻子!”云一彪紧紧抓住沈淑铮的手。她的话正说到了云一彪的心坎上,对于痛苦彷徨中的他无疑是一种慰藉。他叹息着说,“现在的问题是,上级领导并不认同我们侦查的方向,怎么办?是坚决抵制,还是违心地接受呢?”

“这两种办法都不可取!”她说。

“如果是你面临这种棘手情况,又该怎么办呢?”

沈淑铮大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深邃的目光。她在丈夫面前托腮深思,忽然莞尔一笑,说:“如果是我,既不顶撞,也不违心接受,而是灵活应变!”

他不能苟同地摇头说:“不,淑铮,所谓的灵活不就是一种无原则的妥协吗?当然,如果是在处理其他工作,你那种灵活应变的办法不失为高明之举,可是景陵的大盗案非同小可,又怎么可以有半点含糊呢?”

她仍坚持自己的观点,语意深沉地说:“一彪,我并不是要你在原则问题上妥协。我是说有时采取了较为灵活的做法,更有利于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破案方针,而不至于被错误的观点左右!你可懂我的意思吗?……”

“哦?淑铮,如此说来,我又错了吗?”云一彪两条浓黑的剑眉在眉心间凝聚拢来,妻子的话在他的心湖中激起了层层的涟漪。当初他与她结识在冀东的一个小村子,那时的沈淑铮是位利用地道与日本鬼子进行巧妙周旋的女民兵队长,机敏聪颖,做事干练利落。他们走到一起以后,总是相互帮助着共同进步,面对困难更是共同面对。此时,云一彪向妻子描述了他在会议中的发言与领导的看法……

在入夜后的会议上,云一彪对顶头上司俞枫副局长的意见提出了反驳。“我并不认为喂牲口老人所提供的线索是望风捕影的,相反,他所说的情况恰恰非常重要。您所怀疑的是,喂牲口的老人既然说那个半夜里带民兵去景陵的人是八区的干部,那么,他就应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可是我认为,老人不肯说出名字,并不代表他不认识那个干部!”云一彪不说话则已,一旦开口就一针见血:“其实,那位老人很可能当时已经认出八区的干部是谁,只是他不敢说出来,担心受到打击报复罢了。如果只是因为老人没有说出八区干部的名字,就断定他的话不可靠,那显然过于主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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