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山青峰寺。

在一阵“叮咚”的暮鼓声中,远方天际边的一轮红日西沉了。公安局长云一彪伫立在大殿后的禅房窗口,隔着镂花窗棂翘望着天边,只见偌大一片俨如浓烟迷雾般的浓黑云朵,从西方地平线上冉冉地升腾起来。那是一团团的雪云,因它的升起,逐渐将那轮缓缓下沉的冬日吞没了。由于浓雾般的雪云越来越多地升腾、扩张,所以,转瞬之间便将天空遮盖得严严实实,一片昏黑。云一彪知道,这是农谚中所说的“老云接驾”,依目前雪云升腾扩展的速度,或许很快就要有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降临。

自从上午陈树基在山腰间那块巨大的悬空石下逮住了关增会以后,已由国如剑和黄健两人对关增会展开了审问。然而,狡诈圆猾的关增会百般抵赖,拒不供认他前往冀东行署公安机关谎报假案、将公安人员的侦察视线引至盘山来的罪行。云一彪已经感到发生在清东陵的盗掘案有着很深的背景,为了防止意外,在对关增会进行审问和向行署公安局请示结束搜山行动的同时,云一彪秘密命令陈树基和崔大栋火速下山,骑上快马向马兰峪方向奔驰而去。云一彪已经意识到,很有可能有人在幕后指使着关增会,以调虎离山之计引开侦破小分队,可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莫非又有人在马兰峪打着其他皇陵主意吗?不、不可能。云一彪认为,只要邵司令的部队还留守在马兰峪,那么即便有人企图盗陵也是无济于事的。可是当盘山的搜查受挫,又从关增会身上发现破绽以后,云一彪不能不对距盘山数百里远的马兰峪深深忧虑。

天穹上的雪云越压越低,天际间一片昏暗。入夜时北风呼啸着,大团大团的雪朵在风中狂舞。云一彪双眉紧蹙着,脑际里又出现了马伸桥小镇。它恰好地处北平、天津、唐山三城的交汇点上。马伸桥因为距马兰峪很近,所以自从1928年孙殿英制造的第一次盗陵案发生以后,北平和天津两地的古董商人与珠宝老客就时常来此,准备以极低的价格收购那些散失在民间的珍宝。由于愚盲的村民们并不清楚那些国之瑰宝的价值,所以会有人将西太后绣鞋上一颗价值连城的珠子,以一斗高梁米的低廉价格出售!孙殿英盗陵案虽然已经发生了将近二十年,可是,北平、天津的珠宝商们仍然不时有人来到马伸桥小镇上,企图拣便宜发大财!

公安局长云一彪自从受命侦破康熙景陵特大盗案以后,曾一度在马兰峪附近各村侦察并企图获得盗陵人的蛛丝马迹。可是,由于邵子甫司令员所率领的冀东军区第十五分区的一营士兵进驻马兰峪,使得那些隐匿在陵区附近的盗陵者们感到风声太紧,大多都潜藏起来销声匿迹了。本来,云一彪的侦破小分队准备以扎根蹲点的办法得到一些线索,终因国共“拉锯战”的形势吉凶难卜和村民们的疑虑担心,而收效甚微。为了能尽快抓到盗陵者及其幕后的策划人,云一彪决计采取放长线钓大鱼的方法,引蛇出洞!

云一彪清楚地记得,那是深秋的一天上午,马伸桥小镇子上人头攒动。虽然是在战争的年代,但是小镇子上依然延续着十五大集的旧习俗。处于山峦环绕的马伸桥小镇上的集市,拥挤着从附近十里八村赶来出售山货的村民们,男女老少,熙来攘往。街道两旁的地摊鳞次栉比,箩筐席篓里装着红艳艳的山葡萄、黄灿灿的秋白梨、晶莹诱人的白杏、深红的大枣、褐色的山核桃与深红玛瑙似的榛子。深秋的山货,诱人胃口。在小街的上空弥漫着温馨的果香。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杂夹着讨价还价的争吵。就在这拥来挤去的小街上,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人流里一闪。他很像个地道的山民,穿着千补万纳的灰布袄,或许因为路上涉过小河沟子,黑布裤沾满了泥点子上。这人有二十多岁,头发很长,黧黑的瘦长脸上闪动着一双诡谲机警的小眼睛。他的身形与神态举止,与王绍义十分相似。原来,他就是王绍义的长了王茂。

王茂的肩头上挂着沉甸甸的布褡裢,浑身上下风尘仆仆。从他那左顾右盼、鬼头鬼脑的神态上就可以判断出,他的兴趣根本就不在集市的山货上。王茂时而蹲在地摊前,以买山梨为借口,偷偷地回头窥探身后有无可疑的人。

在确定无人跟踪以后,王茂才将目光朝路边稍远外投去。他那双小眼睛倏然一亮,远远地望见了街北面那块“悦来客栈”的招牌,白底红字赫然醒目地悬挂于门首。那里就是他要去的地方。王茂放开双腿,分开人群,挤出去,快步地向那家客栈走去,但是当他真的接近“悦来客栈”后,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他的脚步却又迟疑着停了下来。

客栈门前并无任何可疑迹象。曾因为父亲王绍义的谨小慎微而倍感担心的王茂,此时略松了一口气。他之所以由黄松峪远路跋涉到马伸桥,是因为几天前获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小镇上来了一位天津卫珠宝行的老客,正住在“悦来客栈”里,坐栈收购散落在民间的奇珍异宝。听到消息的王茂有些按耐不住,很想马上起身赶到马伸桥,将手中那些从景陵里盗掠来的珠宝,尽早尽快地兑换成钞票。然而,王茂却万万没有料想到,他要去马伸桥出售皇陵珍宝的话刚出口,王绍义就勃然大怒地将桌子一拍,吼道:“王茂,不许你胡来!你去马伸桥?莫非就不要脑袋了吗?!”

王茂道:“我怎么是胡来呢?难道让那些景陵里弄来的值钱东西,都变成废铜烂铁吗?不去卖掉换钱,当初又何必冒那么大的风险去掘皇陵呢?”

王绍义道:“我又何尝不想将宝贝兑成钱花呢?我们爷们盗陵,冒的是杀头的罪,自然是为了发一笔大财的。不过,现在就去马伸桥出手,很可能是自投罗网。”

王茂吃了一惊:“怎么是自投罗网?莫非天津来的商人有假吗?”

王绍义说:“老客是真是假,咱且不去说他。我是担心云一彪会不会利用天津老客来马伸桥收购皇陵珍宝的机会,在‘悦来客栈’的附近暗中布哨,坐等我们上钩。在这种时候,咱爷们非要多加小心才行呀。所以,宁肯暂时不出手,也千万不能冒这个风险!”

王茂顶撞地说:“爹,你也是胆子太小,怎么被云一彪吓成这种样子呢?千万不可草木皆兵,我就不相信他姓云的能抓住咱们!……”

王绍义见王茂执意要去马伸桥冒险,气得他将桌子拍得砰砰作响,说:“胡说!如果你真的不听我的话,敢去马伸桥找那个老客换钱花,老子将来就打断你的腿!”

王茂见王绍义坚决反对他到马伸桥去,情知无法辩解,更无法劝说王绍义改变主意,就诡秘地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说道:“爹,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其实,我怎么敢去自投罗网呢?云一彪就是不在马伸桥暗中布哨,我也是不敢乱闯的!你只管放心好了!”

可是,王绍义根本不知道,他的儿子王茂求财心切,已暗下决心非去马伸桥不可。他敷衍了王绍义后,就偷偷与二弟王慎商量。王茂说:“咱爹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他是被吓怕了。其实马伸桥的小集上一直很太平,那个天津珠宝商人既然来到镇上收集民间的宝贝,一定有很多人前去找他。如果当真有什么人在那里埋伏,岂不早就会听说有人被公安逮捕了吗?”

王慎见哥哥说得头头是道,也深以为然地颔首说:“哥哥说得有理。天津、北平不是常有些珠宝商到马伸桥去拣便宜吗?为什么这一回偏偏就有公安局的人在那里设下暗哨呢?再说,咱们从景陵里盗来那么多金银财宝,如果不找商人兑换成钞票,可就成了没有用的破铜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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