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局长,谁都知道我是个老实人。关于马兰峪最近又有三座皇陵被人盗掘的事情,我在事前和事后确实一无所知!我敢以党性和人格向你作出保证,不但我本人,就是整个八区也绝不可能有一个人会去干那种事。”坐在公安局长云一彪面前的八区区长介儒,即使在紧张的氛围中,也努力保持着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在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才参加革命的介儒,曾经有过一段令人称赞的光荣经历,为消灭冀东的敌伪反动势力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介儒作风谦虚温和,使包括云一彪在内的许多县级干部、武工队和公安局负责人,都对这位勤勤恳恳的区长颇有几分好感。今天,当介儒被请到马兰峪半山腰那座洋房里谈话时,不知什么原因,他一见到云一彪与坐在他身边担任记录的侦察员黄健,双腿就情不自禁地微微打起哆嗦来。但是,介儒毕竟是个老练沉着的基层干部,很快故作镇静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从衣袋里摸出一包“红锡仓”香烟来,点燃了一支以掩饰心中的慌乱。看到面前沉默不语的云一彪和黄健,介儒急忙又欠起身将香烟递了过去,在遭到拒绝以后,不得不讪讪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云一彪并不问话。在介儒主动开口表白自己与盗陵案无关以后,云一彪仍是以无言的沉默相对。一时间气氛变得十分紧张。

“云局长,你知道,我这个人是从来不会讲假话的!”介儒渐渐感到尴尬和窘迫。当初来这里时,他虽然有些忐忑不安,但是仍然心存侥幸,误以为此次谈话与前一次一样,云一彪不过是以公安局长的身份向他通报案情,或者是请他提供有关线索。可是,当介儒把目光从窗外几个荷枪民兵的身上移向面前目光炯炯的公安局长云一彪时,他的心跳便陡然加快了,内心里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云一彪冷冷地望着他,暗忖:介儒显然对今天的谈话已有了准备。

“介儒同志,现在仍然这样称呼你的原因,是因为我们相信你陷得还不深,仍有挽救的余地!”云一彪在冷静分析了介儒的内心活动以后,审时度势地说。在他看来,介儒虽然一进来便将交代问题的门封死了,可是他越是这样,越说明他的心理防线并不牢固。云一彪索性抛开以往对被审问者的政策攻心,直言不讳地说:“同时我们也想再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以坦诚的态度交代问题,走一条从宽之路!当然,我所以这样对待你,决非因为你我在从前工作中的友情,而是考虑到你从前对革命工作的贡献!这也是冀东行署领导同志的意见,请你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

“我……我当真没有什么问题呀!”介儒立刻装出令人可怜的哭腔。他的再次矢口否认,使一直对介儒抱有几分希望的云一彪,心头一怔。他感到意外的是,外表懦弱谦和的介儒实际上是个城府很深的人。

介儒决计将假话说到底,于是一拍胸口说:“云局长,你是非常了解我的历史的。我介儒是个清白的人。自从参加革命以来,我不贪不占,不搞宗派主义和独立王国。即便在抗日战争最残酷的时期,我也没有对革命丧失信心。你们现在一定是怀疑我知道东陵那几起盗案的内情,或者是在怀疑我包庇坏人。云局长,我可以坦率地对你说,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你又非让我说什么呢?方才您言重了,让我走什么从宽的路,您那样说使我非常伤心,因为那说明组织上对我太不信任了!我既然与盗陵事件毫无瓜葛,又谈什么走从宽的路呢!”

云一彪沉默不语。

介儒继续表白说:“我以为,盗陵的案件一直破不了,主要的原因是否在侦察方向上存有偏差?有人早就向你们报告,很可能是马福田的残匪干的。谁知你们偏偏怀疑是马兰峪附近的群众干的。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咱们自己人又怎么可能在身边作案呢?甚至有人还怀疑是我们区、村干部们干的。云局长,那就更是天大的冤枉了!”

“介儒,你不要自作聪明!”坐在云一彪身边的黄健,见介儒居然用一副狡猾的嘴脸来应付公安机关对他的传讯,早已经气得忍无可忍了。他激愤地将桌子一拍,说道:“你以为云局长是什么情况也不掌握,就在这里诱供吗?那么你是大错而特错了!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们是掌握了你的犯罪事实之后,才决定找你谈话的。介儒,我劝你尽快争取主动!”

“证据?……可是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虽然介儒露出一副可怜相,可是他的内心里还有一块难以攻破的顽固领地。他在云一彪那双灼灼有神大眼睛的盯视之下,已经紧张得满头大汗了,口中却讷讷地说道:“云局长,你们不该冤枉我这个老实人呀!我真的对马兰峪盗陵事件一无所知!我介儒的为人谁不知道呢?我是共产党培养起来的干部,怎么能知情不举呢?请你们相信我,我是个老实人啊!”

“好一个老实人啊!你是个大老实人!”云一彪见介儒这样拙劣的表演,心中充满了鄙夷。他冷然一笑,不急于去揭穿他的伎俩。在他的脑际浮现的却是另一个场面,那是在关增会被暗杀以后,又发生的一件令人震惊的事件。

那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清东陵区漆黑而岑寂。夜风呼啸,昌瑞山上的层层苍松怪柏,宛若黑黝黝的屏障,在朔风的吹拂下发出一阵阵涛声!白皑皑的积雪覆盖在起起伏伏的山峦上,在漆黑的暗夜里闪烁着冷森森的幽光。那天夜里大约一点钟光景,熟睡中的公安局长云一彪突然得到了一个紧急的情报。原来,夜间在东陵区进行巡查的侦察员国如剑、崔大栋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进门来,叫醒了云一彪报告说:“局长,有人又在盗裕陵妃园寝!”

云一彪一骨碌爬起来。这位已经连着几夜没有合眼的蓟县公安局长,得知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再次公开盗陵的消息后,急忙叫醒了二十多个侦查员和民兵,一同冲向陵区。

夜风送寒,犬吠凄厉。天边有几颗星星在眨眼。马兰峪附近的群峦山巅上,松涛低鸣。裕陵妃园寝就坐落在一片嵯峨起伏的群山盆地中间,偏僻、岑寂且又远离村庄,距离被孙殿英盗掘一空的乾隆皇帝裕陵,约有一公里左右。巨大的嫔妃墓葬群静静地蹲伏在无边的漆黑中,死寂得有些怕人。云一彪在赶回马兰峪的当天深夜,就及时地组织了当地民兵对坐落在马兰峪附近群山间的清东陵古墓群,进行巡逻性的监督防卫。可是,隐蔽在暗处的盗陵首犯们却并未停止他们的犯罪活动,继续铤而走险,顶风作案,将黑手伸向了埋有众多嫔妃宫女的裕陵妃园寝!云一彪站在一处山岗上俯望着庞大的裕陵妃园寝墓群。他知道,盗陵的不法分子们之所以敢于顶风作案,恰恰是因为裕陵妃园寝的偏僻和易于逃遁的特殊环境。云一彪手里紧握着一支张开大机头的驳壳枪,在漆黑的雪路上疾奔快跑。当众人已经靠近了裕陵妃园寝的时候,他特意叮嘱侦察员和民兵们要小心地蹑足靠近,不得发出可以惊动盗匪的任何声响!

所有人来到了嫔妃陵寝前面的那座巨大的砂山。在黑暗中,云一彪已经很清晰地望见了十丈开外的古墓葬群的轮廓。他命令握短枪的侦察员和持三八大盖枪的民兵们,都伏身在冰冷的积雪上,伺机而动。

裕陵妃园寝,顾名思义,正是乾隆皇帝裕陵所派生出来的妃嫔们的墓葬之地。它是一座人数众多的巨大陵寝,但是建筑的规模却远远不及已经被掘洗劫的皇帝陵墓。最为明显的是,在这处建筑群前方没有碑亭与气势恢宏的隆恩殿。在这座陵的前方马槽沟上只建有一座气势很小的一孔券桥。巨大的园寝也只有中门有门楼,两侧的角门均为随墙小门。空旷的陵寝区内有东西厢房、东西班门,左侧有一座燎炉,此外就是一座巨大的飨殿。陵区的后园也没皇陵中必有的方城、明楼和宝顶等。只是一座又一座巨大的坟冢,静悄悄地矗立在漆黑的天墓之下。

云一彪虽然是初次来到裕陵妃园寝,可是他对这座陵的历史却十分稔熟。陵寝内除去在乾隆二十年首次葬进了皇后乌喇那拉氏之外,之后的数十年间,又陆续地埋进乾隆的两位皇贵妃(纯惠皇贵妃和庆恭皇贵妃)、五位贵妃(颖贵妃、婉贵妃、忻贵妃、循贵妃、愉贵妃)、六位妃(芳妃、惇妃、晋妃、容妃、婉妃、顺妃)以及六个嫔、十二个贵人、四个常在等。在这座裕陵妃园寝之内,埋葬了大小等级不同的三十六位乾隆、道光年间紫禁城内的女性亡灵。虽然这座园寝的建筑水平远远不及孝陵、景陵以及东、西两位太后的殿阁壮观宏伟,但是,因为所埋葬的皇后嫔妃们的数量众多,财宝也必定不少。作为公安局长的云一彪,深深感到责任重大。他炯炯的双眼已渐渐适应了黑暗,清晰地望见了神路桥后的汉白玉高大门楼和牌坊。三道园寝门后面矗立的巨大飨殿,正俨然如巨兽一般虎视眈眈地俯望着在它脚下苟且作案的一群人间丑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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