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接到田文镜处置晁刘氏一案的奏折,已是六月下旬。在此之前,他先已收到车铭和胡期恒的折子。两个人都自劾了失察之罪,请求处分,同时又异口同声告田文镜专横跋扈欺压同僚任用匪人残忍刻毒种种情事,说豫省缙绅“闻说田中丞欲行官绅一体纳粮,惶惶不能宁处,甚或‘谈田而色变’,纷纷变卖庄园弃农南下经商,明年岁计殊堪忧虑”,又说河南官员不畏朝廷之法而惧田某如蛇蝎,“皆有弃官隐退之志”,云云。张廷玉之所以没有立即把折子呈阅雍正御览,原是想等一等田文镜的折子,心定要解释这些事。不料田文镜的折子连篇累牍只是就事论事说晁刘氏一案,对自己非刑火烧活人,也只一句“非如此不足震慑奸人挽回颓风,非如此无以慰圣躬爱养良善惩暴除奸之至意”。至于官绅纳粮、官场对晁刘氏一案反应,压根提也没提。张廷玉仔细思量,此事自己不宜轻易说话,便整理了三个人折子的节略,连原稿带上,径往养心殿请见雍正。他每天不知几遍要来请旨办事,所以不等通报便进了垂花门,因见张五哥在丹墀站班,便道:“皇上还在批阅奏章么?用过早膳没有?”
“回中堂话,”五哥笑道,“方先生从畅春园过来了,说十三爷今日身子骨儿见好,万岁今个欢喜,早膳过后留方先生在这说话,图里琛从奉天过来,正在里头说话呢!”张廷玉知道图里琛专为雍正料理宗室内务的事,既从奉天回京,必定见过十七阿哥允礼和十四阿哥允禵,他一点也不想搅和进皇帝和兄弟之间的公仇私怨里去,不禁怔了一下,说道:“我这不是急务,呆会儿皇上见过人,你打发太监到上书房传我过来就是了。”不料雍正在东暖阁里听见了他们说话,隔窗说道:“五哥,是衡臣来了么?叫他进来吧。”
张廷玉只好答应着进来,果见雍正盘膝坐在暖阁炕上,却只随常穿着米色葛纱袍,外套石青葛纱褂,只一条白玉钩马尾纽带束在腰间,剃得趣青的头,一顶万丝生丝缨冠端正放在案上。方苞撇着老鼠胡子偏坐在雕花瓷墩上,图里琛却垂手侍立在南侧。张廷玉一边行礼,瞥眼见还有个五品官跪在暖阁外,却一时想不起姓名,遂赔笑道:“听说十三爷病体大安,皇上欢喜,奴才也跟着高兴呢!”
“有欢喜也有不欢喜。”雍正说道,“就如此人,乘着朕欢喜递牌子请见,要为他母亲请旌表。”他呆着脸望着那个五品官,冷笑道:“朕岂有拿国家礼典随意施恩之理?当初委你台湾知府,朕是怎么说的?你能叫台湾粮食自给,朕就加恩封赏你的母亲!你作到了么?”
张廷玉这才想起,是前几天进京述职的台湾知府黄立本,只见他免冠连连叩头,说道:“臣并非冒昧请赏,福建藩库今年没有拨台湾一石粮,这是有案可——”
“世上就你聪明!”雍正一口截断了他的话,“海禁已经封了,你竟敢私自用大陆药材与红毛国海上贸易,换了钱又从彰州粮市购粮运往台湾!若论治理,台湾尚属安静,所以朕不罪你,但你此举,实为欺朕不知情,标榜伪孝沽名钓誉,似这样心肠事主,有一日首级难保,累及你的老母亦未可知!”
“是是是!”
“下去!好好想想朕的话!”雍正声色俱厉地喝道。见他要走,却又叫住了,口气已经变缓:“重农重商也是君子小人分野,回去一定好生劝农垦荒。念你尚属清廉,且台湾岁入确有加增,闽省巡抚请给你加二级,这一条仍算数。你是处朕亦不掩你功,你不是处朕自也要痛加申饬——去吧!”
张廷玉见是空儿,忙将河南三台司的奏章和节略捧上,说道:“臣为等田文镜的折子耽延了几日,请圣上御览。再请旨,晁氏案前曾有旨,着胡期恒升调四川巡抚,车铭调湖广布政使,要不要吏部下票拟?”雍正却不理会张廷玉的话,倒换着细看奏章,口中随便问道:
“图里琛,你今年三十岁了吧?”
“回万岁,奴才犬马齿三十二岁了。”
“有正室夫人么?”
“原是有的,去年热病死了。”
“嗯。”雍正放下奏章,看了看方苞,说道:“朕要作主赐你一桩婚姻。这事萦在朕心里好久了,看来就是你还配得。朕请方先生看了你们八字,都是极相合的,想问你可情愿?”图里琛忙双膝跪下,叩头道:“君父有所赐,臣岂敢辞?但亡人撤瑟尚未经年,旧人尸骨未寒骤迎新人,于心难忍——但不知圣上赐婚是哪家女子?”“朕取的就是你这片心。”雍正笑道:“你答应得快了,朕许就不赐你了呢!听说去年朕选秀女那件事了么?朕原答应为她择婿的,但寻一个年貌相当的懂文墨的武将谈何容易!想来想去竟就是你吧!此女有识知礼,相貌也很看得过,就是出身略寒微些,朕已传旨宗人府,认为朕的义女,排为六格格——怎么样,不委屈你吧?”
张廷玉这才想起,这是为去年选秀女抗旨谏诤的福阿广择婿,当时随口一句话,雍正竟如此认真,不禁笑道:“皇上不说,臣已经忘了这档子事,当时没有记档,又是细事,圣上如此谨念,实在令人感佩。福阿广氏既已进位格格,图里琛以臣尚主,就是额驸,理应晋一等侍卫。”“这件事圣德攸关,礼部不记档是失职。”方苞在旁说道:“即便朝政缺失,该记的仍旧要记,为大清后世立戒。”雍正笑道:“就是这话。图里琛,你且跪安。六格格今儿已经进宫,这会子大约在钟粹宫谢你主子娘娘的恩。下午你进去给皇后请安,有什么懿旨你照办就是了。”
“扎!”
待图里琛退下,雍正笑谓张廷玉:“说你的正经事。方才说起车铭胡期恒。近日看了河南递来的些密折,说什么的都有,说谁坏的都有,就是没有好人,连朕也弄不清谁在欺君,反正有就是了。衡臣,还是与你们约法,不要避怨嫌,直述你的胸臆,朕自能判断。”张廷玉原想雍正拿定主意,自己顺旨办事,听雍正把话说得这样透,倒觉不好意思,鼓了鼓勇气笑道:“臣和主子一样,没有亲临实地。但臣的门生马家化前日有信,说了河南官场传的俚语,十分粗俗,说出来博主子一笑:抚、藩、臬,三驾车,各拉各的套;三台司、三把号,各吹各的调;田、车、胡,三个毬,各尿各的尿——说的虽下道,确也是实情……”
他没有说完,雍正方苞都是一笑。雍正见几个太监捂着嘴咯儿咯儿笑个没了,旋即敛了笑容,瞋目命道:“大臣奏事,你们这个样子是什么体统?退出去!”
你现在所看的《雍正皇帝2·雕弓天狼》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总裁小说网 https://www.zongcaixiaoshuow.com 进去后再搜小说雍正皇帝2·雕弓天狼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