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辅臣的总督行辕中门洞开,两行锦衣花帽的亲兵,在甬道两旁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几十名中军护卫,举着寒光闪闪的大砍刀,组成了一条刀胡同,正堂前边的天井院子里,支着一口大铁锅。锅下烈焰熊熊,锅内滚油翻腾。柴烟、油烟混在一起,把好端端的一座院落,薰得乌烟瘴气、阴森恐怖。
周培公看着这故作威势的排场,不觉暗暗一笑。他整整衣衫迈着沉稳的方步,穿过刀丛剑林,昂然走到正堂。
汪土荣知道,王辅臣这一套是摆给周培公看的,所以心中十分坦然,待武士们收了刀剑之后才微笑着走了进来。一见面,就是熟不拘礼的热情问候:“啊,辅臣兄,久违久违。各位老朋友都好啊!一别数年,辅臣兄还是这样凛凛虎威、烈烈英风,真是可敬可佩呀。汪士荣今日特率五万精兵,与辅臣兄会猎于平凉,振汉家之威风,灭夷狄之锐气,把图海这老匹夫好好地收拾一下……”
他说得热情洋溢,也说得慷慨激昂,可是除了张建勋之外,别的人却都反应冷淡。王辅臣沉着脸把手一挥,止住了他的唠叨,突然向周培公怒声问道:“你是谁,进了我这督军行辕,怎么连个名字都不报,难道是个不知礼法的狂妄之徒吗?”
周培公神情自若地瞟了一眼王辅臣,带着轻蔑的微笑开口了:“王将军这是在问我吗?不才乃荆门书生周培公,也就是你刚才传令要‘请’的周先生。将军既然说了‘请’字,又这样看重礼法,那么对你请来的客人,就当以礼相待。为何堂下摆了这刀丛油锅,堂上又是如此地倨傲不恭,慢说上邦天使不拜下国诸候,即令是平民相交,将军这样做法也不合主人之道吧?”
上来的第一个回合,王辅臣就被周培公这又挖苦又责怪的话打败了。他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来:“哼。好一张利口,好一个说客。汪先生,你请坐,我先请教一下这位周先生:你我两军对垒,胜负未分,你进城见我,有何要事呀?”
“什么,胜负未分,哈……,将军以三万训练有素的精兵与我开战,交手三次,十损七八,如今,将军固守这弹丸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只要我们图大将军一声令下,立时三刻,平凉就将化为一片焦土。请问将军这‘胜负未分’几个字,又是从何谈起呢?”
周培公这次进城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他知道要想叫马鹞子王辅臣投降,就决不能在他面前示弱,只能镇之以威,晓之以理,先打掉他的锐气,灭了他的威风,才能收到预期的效果。进了辕门之后,他见到王辅臣和张建勋对自己和对汪士荣明显地采取了不同的态度,所以自己也拿出天国重臣的威势来。两番对话,都是用了咄咄逼人的口气。
果然,王辅臣被激怒了。他“啪”地一声拍案而起,用颤抖的手指着周培公喝问道:“我来问你,刘春所带的一千骑兵,可是你施用奸计,致使他全军覆没的?”
“噢,不不不,君子不掠人之美。此乃图海大将军亲临指挥。”
“那么泾河大战呢?”
“图大将军乃我三军主帅,自然也是他的功劳。在下职司参议,当然也要尽一份微薄之力。此一战,令将军报兵折将,当年雄威丢失殆尽,而在下不习武,不知兵,在紧急关头,却为将军放开一条生路,实在惭愧得很哪!”
听着周培公的奚落,王辅臣怒不可遏了:“我再问你,火烧虎墩的毒计,出自何人?”
“哦,将军不要这样怒气冲天。两军相遇,岂有不想取胜之理。虎墩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不用火烧,又怎么能夺到我军手里呢?昔日诸葛武候就善用火攻,学生不过是读史书而有得,步先贤之后尘罢了,倒让将军夸奖了。”
周培公正在侃侃而谈,不提防王辅臣却突然冲到了面前,颤声说道:“好,你承认了就好。我儿子王吉贞惨死在你的手里,今天我就要你给我的儿子偿命!看见院子里的油锅了吗?你刚才说得很对,我这平凉孤城,确实是内无粮草外无援兵,马上就要被你们攻破了。可惜的是你不能再去皇上那里请功领赏,却要葬身在这油锅之中了。”
“哈……,王辅臣哪王辅臣,你枉带了三十年的兵,也枉称这关西马鹞子的美名了,连兵法上最简单的‘知已知彼’这四个字都没有弄通,真是笑煞人也,哈……”
正在狂怒之中的王辅臣,被周培公这傲慢的笑声闹懵了,“嗯?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培公还在笑个不停,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突然,他止住笑声,正颜正色地说:“今日我周培公布衣青衫,来闯你马鹞子的辕门,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而你却用死来吓唬我,这是不知彼;分明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却栽赃到我的头上,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这样无理的话来,是不知已。怎么,这点道理你也不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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