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52年,邾国的大夫庶其因为得罪了国君,叛逃到鲁国,并将其名下的漆地和闾丘作为见面礼,献给了鲁襄公。

在中国的传统政治语境中,“远人来服”是一件不得了的大喜事。所谓远人来服,就是统治区域之外的人慕名而来,向统治者顶礼膜拜,哭着喊着要求被统治。这是对统治者人格魅力的肯定,更是对其政治成绩的肯定。因此,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对于远人来服,都是非常欢迎的,不但好吃好喝的招待,还要给予重重的封赏,就算勒紧老百姓的裤带,也要让“远人”先吃饱,吃好。

庶其不但“来服”了,还带来了土地,鲁襄公的欣喜自不待言,鲁国的权臣季孙宿更是深受鼓舞,决定要好好地赏赐庶其。当然,既然是赏赐,金银财宝之类的“干货”是免不了的。季孙宿大笔一挥,赏给了庶其一大笔钱财。不只是庶其,连他的秘书、保镖、车夫、厨子等人都重重有赏,一个不漏。赏完之后,季孙宿仍然不过瘾,总感觉还是差了点什么。他绞尽脑汁,殚精竭虑,终于想到了——应该给庶其配个鲁国老婆。

这个女人很快被选定,那就是鲁襄公的姑母。这一年是鲁襄公即位的第二十四年,依常理推断,他的姑母不太可能是什么妙龄少女。事实上,她非但不是妙龄少女,而且还嫁过一次,只不过因为老公死得早,当时正在守寡,属于鲁国公室的闲置资源。季孙宿这一安排,既让远道而来的庶其感受到了鲁国人民的热情,又帮一个命苦的女人解决了生理需要,低碳又经济,可谓两全其美,受到朝野的一致好评。

漫天马屁中,有个人对季孙宿的做法很不以为然。

这个人就是臧孙纥,当时担任了鲁国的司寇,也就是首席司法官。

据《左传》记载,庶其来到鲁国后不久,鲁国的治安形势恶化,人民群众的安全感大幅度下降。作为当权者的季孙宿十分不高兴,将臧孙纥找来说:“现在国内盗贼横行,你身为司寇,捕盗是你的职责,怎么也不管管这些盗贼呢?”

“哪里管得了哟?我根本无能为力。”臧孙纥若无其事地说。

“这是什么话?你太不负责任了!”

“您把外边的大盗请到国内来,而且大大地给予礼遇,怎么可能禁止国内的盗贼?”臧孙纥说,“庶其在邾国偷盗了城邑,您却将姬氏的女子嫁给他为妻,还赏给他土地,他的随从都有赏赐。如果用国君的姑母和国家的土地来对大盗表示尊敬,这是鼓励人们去做盗贼,你叫我怎么禁止?”说完将两手一摊,眼睛直盯着季孙宿。

季孙宿满脸通红,哑口无言。

这里有必要简单回顾一下臧孙氏在鲁国的历史。

臧孙氏是鲁国公室的分支,其先祖公子彄(kōu)是鲁隐公年代的贤臣,以敢于直言而闻名于世。公子彄字子臧,也就是我们前面说过的臧僖伯。公元前718年,鲁隐公想去看看群众捕鱼,遭到臧僖伯的强烈反对和严肃批评,被记录于史书之中。

鲁桓公年代,臧僖伯的儿子臧哀伯(即臧孙达)供职于宫中,曾经对鲁桓公接受宋国贿赂鲁国的“郜大鼎”提出严肃批评,《臧哀伯谏纳郜鼎》也成为中国历史上重要的政论文章,收录于《古文观止》中。

臧哀伯的儿子臧文仲(即臧孙辰)生活在鲁庄公至鲁文公年代,是孔夫子极其推崇的人物,以其积极务实、以人为本的政治主张开后世儒家风气之先。

当然,孔夫子对臧文仲也有批评之辞。《论语》中记载:“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梲(zhuō),何如其知也?”意思是臧文仲这家伙养了一只大乌龟,藏龟的屋子斗拱雕成山的形状,短柱上画以水草花纹,做出这样的事情,他这个人怎么能算是明智呢?

蔡国盛产大龟,因此蔡就成为大乌龟的简称。房屋的柱头刻为斗拱,其形如山,叫做山节。大梁之上承托二梁之短柱,叫做梲,在梲上雕画藻文,就是藻梲。按照周礼,山节藻梲是周天子的大庙装饰,臧文仲用来装饰藏龟之屋,自然是大大的“非礼”。

以臧文仲的智慧,做出如此非礼的行为,是因为臧氏经过三代的发展,已经成为鲁国的名门望族,家大业大了,财大气粗了,做起事情来自然不拘小节了。单从臧孙辰的“孙”字便可以看出他在鲁国的地位非同一般——“孙”是鲁国贵族的尊称,在鲁国的历史上,只有“三桓”、臧氏、郈(hòu)氏五大家族的嫡系传人才被尊称为“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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