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Ⅸ

作者:王晓磊

莫看曹操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早被立嗣之事搅得一团乱麻。曹丕、曹植各有所长各具声望,实在难分高下。因而他故意调换二子职责,欲以他们不擅长之事考较他们。哪知曹丕修筑楼台调度有法,曹植考查垦田孜孜不倦,俩人都闯过事先设下的难关。曹操只好另施奇招,考他们临机决断之能,故意让他们持手札各出一门,暗中吩咐杨沛不准守兵放行。这一招猝不及防,果然立见高下,曹丕遇阻不敢违拗,曹植却斩杀守兵出城而去。奉命而行岂可半途而废?曹植胜了一筹,加之曹操本就偏爱,经此一试他心中天平更偏向曹植。

曹丕、曹植固然空劳一趟,但天子赏赐之事也非空穴来风。数日后朝廷中尉邢贞、左中郎将杨宣、谒者仆射裴茂持节至邺城,赐曹操金玺、赤绶、远游冠,并转述天子诏令——曹操位列诸侯王之上。自此曹操虽无王爵之名,权威却在宗室王爵之上。

曹操虽然欢喜,却也在意料之中。魏国官员殷勤款待三位钦差,挽留他们多留几日,尤其谒者仆射裴茂,其子裴潜原本效力于刘表,后来投身曹营颇得信任,已官拜代郡太守。昔日父子失和各奔东西,不想殊途同归,如今都成了给曹操办事的。

接待事宜刚安排妥当,又从雍凉传来捷报,夏侯渊接连得胜,已大破马超、韩遂——原来马超虽投奔张鲁,复起之心不死,自汉中借兵一万卷土重来。杨阜、赵昂、姜叙等镇守祁山寡不敌众,奋战多日死伤惨重,向夏侯渊求援。夏侯渊派张郃分兵急趋祁山,与雍凉各部合兵一处,两军交锋马超失利,只得退回汉中。随着马超撤退,韩遂也开始大倒其霉,他拥兵数万屯于显亲县(今甘肃省秦安县东北),城坚难攻,又有兴国一带的氐族部落策应,本不易落败。但人受挤对能长本事,夏侯渊这位“白丁将军”挨了曹操一顿训斥,这次竟也玩起了计谋,他亲自率轻兵突袭长离川,剿了几个羌人部落。韩遂麾下大半羌人,老家被袭焉能不救?夏侯渊深沟高垒与其周旋,待大队人马赶到一战而定,韩遂败走西平郡。继而曹军又围困了兴国县,氐族首领杨千万独木难支,只得率军突围而走,也奔了汉中。至此雍凉之地又恢复了平静。

夏侯渊连战连捷已让曹操喜出望外,不想还有件莫大喜事从天而降。祁山诸将透露消息——刘备死啦!原来二刘反目之事是实,刘备兼并白水关之兵向成都挺进,刚开始一路顺利,在梓潼围困了县令王连,在涪县大破刘璝、泠苞、邓贤等几路兵马,镇守绵竹的成都令李严、参军费观更是一箭未发便开城投降。眼看成都已近在咫尺,不想却被阻于小县雒城。此城由刘璋之子刘偱镇守,毕竟身系家国存亡,又有蜀中悍将张任驻防,硬是将刘备死死挡在城外,两军僵持半年之久。或许是刘备急于求胜,亲自督军攻城,被流矢射中不治身亡。

曹操初始不信,可又有镇守襄阳的曹仁传来军报,荆州最近频繁调动人马,张飞、赵云、诸葛亮等纷纷提兵入蜀,似有十万火急之事。两边军报一印证,不由得曹操不信,若非刘备死了荆州各部焉能如此匆忙入蜀?必是赶去救援滞留蜀中的余部,看来刘备真死了!

当今天下能与曹操匹敌者唯孙权、刘备,今刘备已死子嗣尚幼,荆州诸将必生离散之意,孙权失去强援也难与江北对峙,汉中张鲁兵微将寡、蜀中刘璋元气大伤,皆不足为虑,天下一统命归曹氏似是铁定的了。

一时间邺城上下欢腾不息,魏国官员、幕府属僚齐向曹操称贺,独郎中令袁涣不来道贺。曹操派人相请,原来袁涣乃刘备任豫州牧时所举茂才,念及旧恩不加喜色。曹操也不计较,反赞他有情有义,令他以列卿身份兼领魏国御史大夫,又问之要务。袁涣奏曰:“今天下大难已除,文武并用长久之道也。可大收篇籍明先圣之教,以易民视听,使海内斐然向风,则远人不服可以文德来之。”曹操从其言,立刻传下教令,命各州郡推荐贤才,一者树文德之风,二来也为充实魏廷官员。

朝贺已毕又议军务,人人脸上均有喜色。曹操宣布:“雍州刺史韦康开门揖盗死有余辜,然念其功臣之子又是荀令君生前所举,宜加抚恤。其弟韦诞现在邺城,授郎中之职;族兄韦康本幕府中人,加为丞相司直,遣往许都监察百官。当派他人往雍州继任使君,未知何人可以担此重任?”

钟繇出班禀奏:“现任尚书郎张既,冯翊高陵人士,孝廉出身,历任冯翊郡吏、新丰县令、京兆尹,昔日平阳之战曾助我游说马腾,德才兼备政绩卓著,正堪此任。”

“就依元常之言。”曹操甚喜,当即召张既上殿授以官职,又道,“你本关中之人,如今任雍州刺史,可谓绣衣昼行富贵还乡!当多多勉力报效朝廷。”当然,这个“朝廷”是魏国朝廷,而非汉室朝廷。

自孝桓帝以来本有“三互法”,本乡之人不得担任本州刺史,虽然战乱以来已不甚苛求,但回乡担任刺史,掌管监察和军务,实是莫大的荣耀和信任。张既千恩万谢:“在下绝不辜负明公厚恩,还望多加教诲,在下自当遵从。”

曹操正有要事嘱托,闻听此言不住点头,猛然见曹丕、曹植垂手立于群臣之列,不禁眼珠一转——外敌已不足为虑,现今内政莫过于早立嗣子,何不借此机会再考验考验这俩小子。想至此咳嗽一声道:“子桓、子建出列……张使君将赴雍州,问为父有何要务嘱托,为父一时倒也想不起,你等以为雍州新定当以何事为重?”

曹丕前番已输了一阵,这次先声夺人:“韩遂虽败,余孽未除;枹(fú)罕县(今甘肃省临夏县东北)尚有逆贼宋建,自称‘河首平汉王’,僭越称制私设百官,割据边地三十余年。张使君当借得胜之势,助夏侯将军一并讨之,西州乃安。”

“有理。”曹操不禁颔首——若论军政之事,还是老大有阅历。

曹植微微拱手道:“兄长所言极是,不过孩儿以为,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远人不降,当修文德以来之……”曹操听他说出这等文人气的话,已暗暗摇头,哪知曹植忽然话锋一转,“孝安帝以来,西疆战事已逾百年,之所以兵戈不休皆因胡汉不睦、羌氐不法,边将持兵欺压异族、宵小奸徒挑拨生变。故而治西疆贵在治羌胡,治羌胡贵在用文德,若使异族归心忠于大统,便如釜底抽薪,何虑西州不安?”

曹操转而又忖——这话说得极好!相较而言,曹丕所言不过就事论事,曹植乃是阐述大道,岂不更高一筹?但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未露半分喜色,只道:“子建多读经籍,看来裨益不少。”

曹植笑道:“古人留诗书以传后人,自然有治国之大道。似治理西州之事,恰孟轲有云‘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诚哉斯言也。若能化学为用,察为政之要,大道若通何愁小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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