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是八月天,但江淮之地依旧很热,尤其最近刚下过雨,热辣辣的太阳一出,天地间如蒸笼一样。孙权脱去铠甲,只穿着一件白色襦衫,驻马逍遥津以西,透过层层芦苇,望着过河撤退的队伍,心下暗暗着急。
江东军来得快,没想到撤得也挺快。张辽、李典遵曹操密教,趁孙权立足未稳先杀一阵,毙敌二将,吓得孙权狼狈逃避,打去了吴兵的锐气。经此一役孙权再不敢轻敌,大军步步逼近,渡过逍遥津围困合肥城。但曹军人心稳固士气高涨,守备游刃有余。加之合肥非皖城可比,已故前扬州刺史刘馥为经营此地花了十年心血——高筑城墙、贮存木石、囤积粮草、打造守具,把这处于江淮丘陵四战之地的古城修缮得铁桶一般。孙权想尽办法终究不能撼动分毫。
孙武子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但凡强攻硬打都属无奈之策。孙权本借荆州得胜之余威,但遭遇挫折锐气已消,战斗只能趋向僵持。更要命的是此时又闹起了瘟疫。当初赤壁之战曹操落败很大原因就是瘟疫肆虐,如今轮到孙权尝尝这滋味了。短短十几天,吴兵因患病不能作战的小一半,似甘宁那等攻城主力军尚能披甲临阵者仅剩千余人,情况何等糟糕?继而又得军报,曹操已定汉中,敌人气势更盛,豫州、徐州也欲募兵解围,再耗下去恐怕偷鸡不成要蚀把米了!
无奈之下孙权只得放弃,趁夜拔营起寨。好在我众敌寡,曹兵不敢来袭,到转天清晨江东大军已撤离合肥周匝,来到了逍遥津。只要过了桥与贺齐的水军会合,就可以安全退往江东了。
士气受挫瘟疫蔓延,孙权心内着急,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他亲自坐镇西北岸,先让各部人马过河。各部将领也颇尽责,又先叫带病之人过桥,毕竟江东兵源较少,不能轻弃一人。如此慢吞吞过了一上午,将近午时大部分军队皆已撤至桥东。吕范、蒋钦、潘璋等也已过去,西岸只剩不到万人。
中军司马宋谦来至孙权眼前:“徐盛所部已过大半,请主公过河。”
孙权却道:“你先带咱的兵走吧。”说罢蓦然望着合肥方向。
宋谦提醒:“西岸人少,留神曹军偷袭,大意不得。”
孙权漫指不远处吕蒙、甘宁等将:“莫说曹兵不来,即便到此有他们护卫又有何妨?我在此众心乃安,如今士气低落,我一定要等到大家都过去再走。”这话说得颇具豪气。
“唯恐众将保护不周。”
宋谦话音未落,一旁甘宁大大咧咧嚷道:“姓宋的,你为中司马能保主公,我等就不能护卫主公了吗?”
孙权强笑道:“不错,有兴霸保我,自当无恙。你且去吧!”宋谦不愿争执,只得给他留下亲兵,自己率中军之士先撤。
莫看孙权兀自谈笑风生,心下却觉怅然——曹操大军不在尚未能夺取合肥,若敌众在此岂不大败亏输?合肥震慑江淮,终是江东心腹大患,何日才能破之?难道我孙氏只得雄霸一隅,不能扬威中原?想了片刻又觉释然,固然打曹操吃了亏,毕竟刘备那里讨的便宜长远,这半载也算有赚无赔,日后之事徐图之,天长日久不愁没有胜算。
刚想到这儿,忽见西北丘陵奔来一骑斥候,离着甚远放声大呼:“曹兵来……”话未说完,一箭正中后心,栽落马下。恍惚间有一支千人部队已转出山陵。
吴兵不禁骇然,甘宁破口大骂:“这群曹狗,饶他们不死还敢来扰!看我杀他一阵,你等护主公先撤!”
凌统却道:“想抢功劳?我来!”他父凌操昔随孙权攻打江夏,那时甘宁还是黄祖麾下,两军交战甘宁杀死凌操,因而与凌统结仇。这般仇怨比之张辽、李典更甚,但今同为孙氏效力,也是不便私斗,因而以功劳相争。这会儿凌统所部尽数过河,只剩亲随三百,还要抢这一功。
二将争吵见曹兵渐渐接近,又见“张”字大旗迎风飘摆——原来清晨张辽见合肥解围,差出斥候轮番探察,毕竟曹兵人少,不敢贸然追击,就等江东大部队涉过逍遥津,来切吴兵的尾巴。先前一战张辽声威大震,吴兵一见“张”字旌旗皆有惧意,孙权已捏了把冷汗,意欲过河躲避,却见自家人马正从桥上列队而过,暂时还过不去。
此番出兵不胜,甘宁早憋一肚子火,见敌来者甚少,誓要破之,一面指挥部下列阵,一面厉声大呼:“鼓吹之士安在,何不擂鼓以壮军威?”问了两声无人答复——辎重头一个时辰就运过去装船了,谁顾得上给他擂鼓?凌统争功心切,竟带亲兵列在了甘宁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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