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革新的牌子,王安石走的其实是一条老路,叫寓兵于民,兵民一体。那是中国漫长的封建时代前期(春秋至南北朝)的特有产物。本质上来说,就是将帝国军士的专业化慢慢蜕变为业余化,这注定了王安石这一军事变革必然失败的命运。
轰轰烈烈的保甲法,达到了王安石和赵顼所预期的强兵目的了吗?答案是没有。帝国中后期长时间拥有所谓几百万保丁,却从未在一次军事行动中使用过这些“军事力量”。元丰四年,帝国征伐西夏,本来准备开始在开封和陕西一带征集万余保丁参加这次西征,西征主帅之一的宦官王中正一听连忙上奏折,说就算缺兵也不能拿保丁来充数,让朝廷取消了这一疯狂的想法。
后来金人入侵,快速抵达帝国的首都,很遗憾,没有看到帝国的几百万民兵组织对金人的入侵作出任何一丝阻击作用。
王安石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军队这东西,还真不能搞业余化。
而保甲法带来的其他影响呢?那就很多了,帝国的旧党们都笔笔记录在案。
首先是保甲法实施的基本举措,上番和教阅,这成了保丁们背上的沉重包袱。上头的文件一下,不管你地里是不是还有粮没收,家里圈中的母猪是不是病了,都得去县里参加集训,私逃上番,杖六十;不赴教阅,许小杖科决,不得过七十。农民多了一项沉重的义务,保正、保长、都保长、巡检等各级官吏则多了一项欺诈盘剥百姓的权力。
于是就有了保丁为逃避教阅而自残身体的极端事件,而不堪盘剥的保丁们群起反抗官府的事件,在各地更是群出不穷。
而拥有了一定军事实力的保正们,很多则成了地方一霸(如晁盖),为非作歹,作奸犯科,地方官府却无法对其进行惩罚和制约,以至于到后来,帝国“盗贼横行,多保甲也”,这是变法者王安石绝对想不到的后果。
当然,这都不是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远远没有写在纸面上。
从太祖赵匡胤建立这个帝国伊始,他给这个帝国铺垫下的军事基调就叫守内虚外。
不管后世对这个策略如何批评,它是有一定的现实意义的。
对于北宋帝国这样一个集权制封建帝国来说,帝国的首都是心脏,是枢纽,是灵魂,保证首都的安全和正常,是这个帝国正常运转的一切前提,所以赵匡胤将帝国一半以上的精锐兵力放在了开封地区,全力保障帝国的心脏。
虽然从立国之初宋朝就失却了幽云地区的屏障,但帝国并不惧怕北方游牧民族对边界一刀一枪的蚕食,更为恐惧的是马上民族对帝国心脏的突袭。
守内虚外的军事基调对于保障帝国的安全无疑是有作用的,至少在宋真宗时期,在辽皇太后萧绰发动那场决定两国命运的长途奔袭战时,帝国在军事上的防御是卓有成效的,契丹人最后连开封城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而王安石与赵顼的军事改革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帝国守内虚外的军事格局,一方面是为了省钱而对禁军进行了大幅度削编,另一方面是实施保甲法来部分替代原来的禁军、厢军。
在一番省兵并营后,原来屯集在京师数十里占全国军队总额近半的禁军,经过缩编大大减小,再加上从神宗朝开始,帝国主要的精力用于对付西夏人,帝国的大部分精锐部队都调集去了西边。
当金人入侵时,帝国的堡垒已经不再坚固,当时的西道都总管,曾经任过同知枢密院事的南阳人王襄就在他的奏议中提到,帝国自王安石变法来“创教保甲,而潜消禁旅”,在元丰年间往来于京师的道中,看到“京师延嘉以北,废营坏驿三十余里”。而到了徽宗时期,这些废置的“诸班之地”、“废营之地”,都被掌握军政大权的高俅、童贯之流搞成了殿阁池台、苑亭甲地等高级休闲娱乐场所。
而这一切,很大程度是王安石的保甲法惹的祸。单从这个角度来讲,南渡的宋遗民对王介甫恨之入骨,骂了近百年,倒不是没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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