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李孝恭回京已五天了,只在四月初八被李渊召见了一次,大致询问了一下南方诸道的情形和此番北御突厥的方略,便温言嘉许赏尚食奉御,从李孝恭进承天门到出承天门,前后总共还不到一个时辰。皇帝虽说加了恩赏,却不过是个虚荣,倒是在不经意间随口一句“此番回京,就多住一段日子吧”,将他带来的数万江淮军尽数由东宫左车骑冯世立接掌,并明敕十日内出秦州受霍国公平阳驸马柴绍节制。此外更让李孝恭大惑不解的是,李渊连他实任数年的东南道行台左仆射一并免去,却仅仅不轻不重地抚慰了一句“宫室不宁,朕欲大用卿,且定心安居,不日将有后命”!
李孝恭此番进京,用心颇为微妙。年初的张亮一案,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已将太子和秦王之间势如水火的龃龉之态曝之于世。此番突厥寇边,李孝恭料定太子不会坐视秦王借此机会再掌兵权,是以虽明知北方兵势不弱,仍旧匆匆领兵北上勤王。他肚子里自有一番计较,李渊对手握兵权的外姓将领素来猜忌心极重,以李靖鼎定南方之功,始终屈居己幕,官不逾四品,爵不过县公,李世勣赐了国姓才实领一道。宗室之中,秦王李世民以下,领兵经验最丰富者莫过于他这个皇帝的堂侄,任城王李道宗虽说骁勇,终归年少轻狂,难堪大任。故此他此番进京雄心勃勃,欲以郡王之尊出庆州提调诸军。怎料的见了皇帝,没说几句话手中兵权东南政柄便被剥得干干净净。朝局如此诡异莫名,他不禁有些后悔此番勤王未免失之草率了。
他在外带兵多年,又在东南建制开府,手下谋臣武将不在少数。自去年李靖率师北调之后,他便起用邓州人岑文本检校荆州刺史,实授考功郎中。岑文本也是名宦之后,曾在南梁任中书侍郎,为人最是聪慧敏捷,尤善文墨,其手书工楷,连李渊都赞不绝口,称:“王右军以下,楷无出岑氏!”此番来京,别的僚属他一个没带,却独独携此人同行。
李孝恭虽身居王爵,对岑文本其人却极为器重,因此一听说他回府,立刻正冠肃袍出正厅相见。
“景仁,魏玄成怎么说?”
岑文本面带微笑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避席见礼,道:“大王何必如此心切,朝局虽惶惶不宁,却也不致大王如此牵挂!”
李孝恭自失地一笑:“关心则乱,此次勤王,本王是作茧自缚了!”
岑文本摇了摇头:“还不至于。京师局面固然紧张,也还没到图穷匕首见的份儿上,只要谨慎小心,大王本是陛下至亲,无大碍的!”
李孝恭叹了口气,继续追问道:“你去访魏玄成,他可有说法?”
岑文本沉吟了一下,说道:“玄成说得很明白,长安以北,需一功勋卓著干练老成的大将坐镇提调诸军。以如今情势,自是非大王莫属。太子也持此议。不过陛下心中,似乎另有定算。”
李孝恭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声问道:“什么定算?”
岑文本道:“玄成没有明说,不过他倒是透漏了一则内廷消息出来,确乎令人心惊。”
李孝恭面色微微一变,问道:“是何样消息?”
岑文本迟疑着道:“据玄成讲,此次讨北,秦王殿下也好,大王也罢,都不是陛下心中的最佳帅选。秦王自不必说,他想再如去年般领兵符出京,太子和齐王那边万万不会应允坐视。大王向来负责南方的战事征讨,此番率南军北上,千里勤王,士卒疲惫,兵法云必厥上将军,是以我江淮劲旅此番只能以为后备,不能做前方主力。前方四将,任城王向来骁勇善战,但毕竟年纪太轻;柴嗣昌能征惯战,全仗勇武过人临阵身先,大略上却非其所长,故而这帅印恐怕不是屈突通来掌就是药师为之,眼下情形,似乎药师的机会多些!”
李孝恭怔了怔,苦笑道:“既如此也好,我也就不和药师争功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若我率兵开赴前敌,药师碍于过往情面,提调不便,陛下虑及于此,调兵不调将,这也情有可原。只是好端端的何必免去我的东南道左仆射之职,这可倒好,不让我到北方去打仗,连荆州也回不去了。唉,圣心高远,非人臣所能测呀!”
岑文本皱了皱眉头:“大王,还有一则消息,文本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孝恭摆了摆手:“你我还有什么顾忌的,但讲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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