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六月三日,太白金星再次于白日现于当空,立时间震动朝野。历来天象有变,往往意味着君主失德朝廷失政,不过历代大臣当然不会将责任向人主身上推。按照惯例,政事堂六位宰辅大臣纷纷上表自劾。然而三日之间主大凶的太白金星两次现于白昼,这等诡异事就连李渊也不能泰然视之。关于皇帝要不要下罪己诏一事,君臣七人在两仪殿议了半日,也未能有个结果。辅臣当中,裴寂、封伦和宇文士及坚决反对皇帝下诏罪己,裴寂称,“天象有责,是为政者不善政故,请辞尚书左仆射之职”,而萧瑀、杨恭仁两人则赞同皇帝下罪己诏以慰天下臣民。只有老成持重的侍中陈叔达低着头一语不发。直到天将迟暮,太史令傅奕的奏表终于由殿中省呈了上来。
这位朝廷天文星相权威的奏表极短,核心内容只有三两句,意思却极为明白浅显,只是,这意思却是皇帝君臣万万想不到也万万不愿去想的,“太白形于日侧,见于秦分,主秦王当有天下”!
“朕还活着呢——”李渊怒吼道,一把将傅奕的奏表掷在了地上。他脸色铁青地站起身离开了御座,快步绕过御案,盛怒之下将丹墀上晚间照明的竖盏碰了一下,他随手抽出佩剑,挥剑将竖盏劈为两截,唬得站在丹墀之下的几个大臣面如土色,慌忙跪倒叩头,连呼“陛下息怒”。
皇帝喘着粗气站在御案前,手中的宝剑斜斜指着丹墀之下,手在微微颤抖,额头上青筋暴现,沙哑着声音冷笑道:“朕身体康泰,有人就已经迫不及待了啊!好,朕今天就杀一儆百,给百官、给天下人做个样子看看!中书省着即拟敕,立刻将傅奕拿赴大理寺问罪,妖言乱政,形同谋逆,朕断然容不得他!”
陈叔达方才在罪己诏的事情上含糊迟钝,此时却第一个反应过来,抬起头挺直了上身肃容叫道:“陛下,万万不可!”
李渊凌厉的目光立时移到了他的身上:“怎么?你陈子聪要为这等乱臣贼子鸣不平?”
陈叔达沉稳地说道:“陛下,傅奕职在司掌天文历法星相,其所释天象或有确实差误,但不应获罪,况且傅某与秦王素无来往,此番也不似为秦王争储而谬解天象。陛下深思,若是傅奕党附秦王,陛下尚且健在,且春秋鼎盛,他在此刻上此奏表,岂不是要陷秦王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境地?他若是真的为秦王着想,怎肯出此下策?”
裴寂也叩头道:“陛下,自汉高祖以下,历代帝王无诛史官者。司马迁著谤书遗世,直斥汉武皇帝之非,汉武帝都没有诛杀他。当今陛下乃仁爱之主,怎能为此连一代独夫都不敢为之事?史官地位超然,自古便是如此,纵使触怒人主,亦不可轻诛。今日陛下盛怒之下诛杀太史令,将遗后世不尽之害……”
陈叔达点了点头:“陛下,裴相国所言乃赤胆忠心之言,纯为陛下着想,还请陛下雅纳!”
皇帝直着眼睛看了看这两位老臣,冷冷问道:“朕若是不纳呢?”
陈叔达抬头直视着皇帝道:“臣万死,若陛下一意孤行诛杀太史令,门下省将不予副署!”
良久,皇帝沉重地叹息了一声,苦笑道:“罢了,朕不做这个无道的昏君了!你们都起来吧,你们说得对,朕不能杀史官,不能给后世开这个例!”
他有些心灰意懒地道:“朕的这些儿子们啊,当真个个都是英雄好汉,都巴不得朕早点死了。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村言俚语,平日朕不信的,不想竟然说得竟一般不差!朕真是寒心了,什么‘太白形于日侧,见于秦分,主秦王当有天下’,嘿,直接说朕该让位了不好么?看来世民是真的得人心啊,连老天爷都帮着他来催朕。”
他扭过头对裴寂道:“你这就去宏义殿,问问世民,朕明天就禅大位给他,问问他行不行!”
几位辅臣面面相觑,对这道不伦不类的口敕都不知该如何作答,大殿中一时间竟然寂静了下来,气氛既尴尬又诡异。
李渊扫了几个人一眼,问道:“怎么,裴监,连你也不奉敕?”
裴寂浑身哆嗦了一下,却仍不知如何作答,迟疑着道:“这……”
一旁的陈叔达再次开口道:“陛下,恕臣直言,秦王有大功于天下,没有显著事由,不可轻加惩黜。陛下若对秦王有惑,可当面责问之,万不可以此等非人臣可与闻之含糊言语质之。秦王性情勇烈,若抑迫过甚,其不胜忧愤,恐他日生不测之疾。此有伤君臣父子情分之事,亦非主上所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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