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马扩从太原来到真定,其真正的目的并非来执行童贯的乱命,而是为了想推行自己的一套秘密计划。
原在燕京周围活动的一支义军,在反辽和反金的战斗中都起过重要作用,杨可世袭燕之役,他们当过向导,金军入燕,久踞不归,后来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就是困于他们的游击战术,才被迫把彻底破坏了的燕京城交还给宋朝。
童贯、谭稹互为更迭,除了把这支义军中董庞儿所率的一部分人收编为宋朝的边防军队外,河北义军的主力始终没有得到妥善的安排,他们仍然集结在燕南诸山中,自行觅食。几个月来郭药师加强了对他们的压迫,义军遂渐南撤,在最近的两三个月内已陆续撤至真定西北的山区中。马扩利用出差的机会,曾与义军诸头项多次争论,多次磋商,最后确定了归宋朝收编的方针,并接受他们的委托办理此事。
马扩两次与童贯谈到此事,童贯恐怕重蹈收编董庞儿受到金人责难的复辙——何况董庞儿名为边防军,也不太肯听宣抚司的调拨,表示不能考虑。此路不通,马扩才想到与真定路军政长官的安抚使刘鞈直接谈判收编事项。
义军方面提出下列条件:
1、义军全部编入真定路的地方部队,取得正式番号。
2、划给一部分防区。
3、按月支付粮饷军需。
按理说,这些都是最起码的条件,只要刘鞈有几分收编的诚意,在具体问题上不会给他带来多少困难。问题在于这件事童贯已经反对过,现在再要进行起来,暂时非向童贯保密不可,而童贯派在真定路军民两政中的耳目甚多,这样收编人事,要完全瞒过他也不容易。
刘鞈为人固执,过去曾说过,董庞儿其人,既不忠于辽,安能顺于我?所谓义军也者,乃乱政之莠民耳。他对义军持有这样一种完全敌对的情绪,现在又要拖他落水,一起隐瞒童贯进行收编,这显然是十分艰巨的任务。马扩看到,除非他们有很深的交情,彼此能够坦率地提出问题,交换看法,可譬以利害,晓以大义,让他明白收编一举乃国家大利之所在,也关系到真定一路的安危,这样才有希望谈得融洽。
偏偏到了十分需要刘鞈的交情的时候,马扩感到他们的交情十分不够,不仅不够,几乎已到了恩尽义断的程度。这为什么,他不明白。但他们过去确有很深的交情。这说来话长。
他们本来是世交,刘鞈是他父亲马政的挚友,刘鞈的两个儿子子羽、子翚从小就被他父亲带到西北军来“实习军事”。刘子羽、刘子翚和马扩、刘锡、刘锜兄弟们有好长的一段时期都在熙河军中盘桓过,他们当时都不过是十七八岁到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正处在十分好胜逞强的年龄,他们谈兵击剑,角逐骑射,留下了不少美好的回忆。印象最深刻的是刘子羽有一次要处分一个犯了军规的士兵,与姚平仲争吵起来,闹得不可开交。子羽竟然跑到姚平仲的父亲熙河经略使姚古那里去告状。姚古护短,不肯发落,刘子羽一怒,就离开熙河军。这件事的本身很难说刘子羽、姚平仲二人哪个对,哪个错,但是姚古在军队中威福自恣,部队中对他很有意见。刘子羽居然敢于去批他的逆鳞,使许多人都有痛快之感。马扩与姚平仲也有很深的交情,但在感情上毋宁是偏向子羽的。以后子羽出任南方,他们多年通信中,彼此都不忘记要加上“地分南北,情犹骨肉”这两句话。
但是从第一次伐辽战争以来,他们的关系忽然发生了变化。当时马扩和刘鞈都在童贯的幕府中,马扩仍以前辈和父执之礼相敬,刘鞈却在许多场合中有意回避他,拒绝私人间的交往,有时则公开抨击马扩的主张,其措词之激烈,态度之粗暴,不亚于马扩的死对头王麟、贾评等人。
在童贯的幕僚中间,马扩早已习惯于受到这样的待遇,倒也见怪不怪。唯独这个过去与他关系十分亲密的刘鞈也对他采取这种敌对的、僵硬的态度,这使他非常心痛。他不由得深思起来,从头检讨他们之间的关系。
“听泰山说过,有一回因辩论伐辽战争的得失,他与刘学士大吵了一场。难道刘阁学就为此与俺落了个生分吗?”
“非也!”马扩找出了一个理由,马上替他开脱,“伐辽得失,千秋自有公论,况且泰山和他争的也是公义,并非私愤。想那刘阁学通情达理,岂能因此迁怒于俺!”
“是那次雄州城下,因撤兵之议,发生争执,后来兵败城下,他受到童贯责备,因而耿耿于怀,迁怒于俺吗?”
“非也。那次争的也为的是公事。何况撤兵之际,耶律大石果然倾巢而出,纵兵追击,不出俺之所料。刘阁学岂能为自己护短?想刘学士更事已多,老成练达,更兼忠心为国,俺料他决非如此小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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