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与献帝

作者:柯云路

曹操在宫门堵住董承,检查了其穿系的锦袍玉带,一无所获。看着董承乘轿走了,他疑窦丛生,也只能上轿回府。在前拥后护下气势威武地路过街道,他依然狐疑未消。他躁了躁脚,轿停下了,有骑马将士凑近轿子听令。曹操吩咐道:“立刻传令二位军师召集文武要员到相府会议。”将士一声“得令”,驰马前驱了。

曹操在亲兵护卫下回到相府,径直昂首入了大门。早有人迎上禀报:“二位军师与众将军都已到齐等候。”曹操头也不点进入大堂。

荀攸、郭嘉、曹丕、李典、许褚、张辽等文武两班人已分列左右。众人一齐行礼:“恭迎丞相。”曹操略点头,当堂坐下。白芍已在一侧坐定,铺展好纸张笔墨准备书记。曹操一扫左右,开言道:“汝等都知道,孤向来日理万机,举重若轻,纵使大兵压境也不当回事。但今日两件事却有些举轻若重,心中放不下了。一件,得知袁术密使昨夜入杨彪太尉府宅沟通,我虽已下令四面暗控,只等密使出来将其抓捕,连杨彪回信一并查获。然此事必然连带干系甚广。还一件,方下早朝,皇上便宣董承匆匆进宫,入太庙上功臣阁密谈。此事看似平常,实甚诡异。彼为国舅,无人可轻举妄动盘查,孤不得不亲自出面将其堵在宫门,正逢他穿戴圣赐锦袍玉带出来。我连说笑话带施压,总算让他解脱了袍带。孤反复查看,并未发现任何夹带,只得放他走。但心中之疑,仍不可解。今与诸位紧急会商,你等不可敷衍,一人一句,须直截了当,议完孤即处分发落。郭嘉军师,你先说。”说着他一指郭嘉。

郭嘉从容说道:“丞相向来行事简约,今所谓举轻若重者二事,实是特别重大。太尉杨彪勾结袁术、袁绍,此谋若成,里应外合,足以撼动京师。车骑将军国舅董承本已皇上之至戚,朝廷之重臣,现宫内若对他有何密旨,必是有关政变。此二事有一事忽略,都可能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丞相慎重,至为必要。”曹操又指荀攸:“荀攸军师讲。”荀攸说道:“对杨彪,丞相一直能拉拢就拉拢,能软化就软化,逢其大寿还赠送厚礼。但此一时彼一时,现田猎借箭射人案发后,其子杨雕败露被杀,其与丞相已成难调和之势。对此不可再存幻想。当下只需有机会即应断然将其除掉,袁术密派信使,就是给丞相一个机会。而对董承似要长期监视。”曹操点头又指李典:“李典讲。”李典声音洪亮:“对董承府宅也应暗中布控。”曹操点头又指许褚:“许褚讲。”许褚更声重言粗:“太尉杨彪在许都与皇城戍卫军队中曾有不少亲信,虽经丞相调动已削弱一些,但仍不乏其人,对他们是否要采取措施?”曹操点头又指张辽:“张辽讲。”张辽出列拱手道:“启禀丞相,既然事关京都政变,丞相对驻扎许都周围的大军是否也要做些调动?”曹操点头又指曹丕:“曹丕讲。”曹丕说:“借箭射人案,杨雕已伏法,杨彪漏网。此次若抓着袁术密使,并能查获杨彪回信,杨彪这一头即可突破。”

曹操又问众人:“还有人言吗?”

众人齐声答道:“没有了。”

曹操转头看白芍:“主簿是否也有要讲的?”

众人都看白芍。白芍停下书写说道:“丞相面临时局变动召集会议,虽确有集思广益之意,但令一人一句,如此简约,想必丞相早已韬略在胸。集众商议,不过是想在众议中再忖度去疑,最终决断而已。至此,丞相已无须再问他人,一一下令部署即可。”曹操一听笑了,对众人说道:“主簿所言极是。孤从宫门一路回来确已忖度再三。方才众议甚合孤意。孤意已决,现便指令如下。”曹操略停顿后一一发落:“一、这几日对杨彪府宅必日夜监控,绝不可使袁术密使走脱。二、对杨彪在京都戍卫军中的剩余亲信暂不惊动,但要暗中一一监控,若密使被抓,杨彪密信被查获,则立刻对他们采取措施。三、着令调许都城外驻军中两万人靠近许都,以防不测。调动务必缜密,可以换营为名,不惊动地方。四、对董承府宅立行监视,对出入之人须一一查录。五、其余照常,务必如孤一贯所说,要内紧外松,不可惊扰朝政,不可丝毫扰民。”

众人一一遵命。

晚上,曹操与卞夫人在后堂吃饭。曹丕匆匆进来:“禀报父亲,”又对卞夫人行礼道:“母亲,我有要事禀报父亲。”曹操一边从容吃着一边说:“讲吧。”曹丕说:“费庄灭门案主犯丁铎已抓捕归案。”卞夫人一听吃惊了:“费庄灭门案,杀了十几口人那桩大案?丁铎,不是丁夫人之弟吗?”曹操点点头,平静地用筷子一指:“夫人还吃你的饭,不操这些心为好。”曹丕说:“虽竭力封锁,还是走漏了消息,丁夫人那边可能已经……”曹操听此话,略沉思道:“这就有些麻烦。”

说话间丁夫人撒泼般地冲进来:“你们让不让我活了,要逼死我吗?”她一指曹丕:“曹丕小儿,你当真大义灭亲,抓到我头上来了!”又指曹操:“你们父子二人要名垂青史,拿我丁家人当垫脚石!”曹操冷着脸放下筷子:“还懂不懂国法?”丁夫人将头饰一拔,披头散发撒泼道:“什么国法不国法,这年头死几个百姓算什么,你们打仗还不是成千上万的死?天下有多少命案,你管得过来吗?”曹操喝道:“放肆?”

对跑过来的管家朱四吩咐道:“着人拉她回去。”丁夫人更扯开了嗓门:“你当是我怕你!你养着个小妖精,早不把我们当人看了,别拿国法说事!”这话显然犯了忌讳,曹操原本一直压抑,这时脸色变得铁青,目光阴沉可怕。他冷笑一声,盯住丁夫人,站了起来,从牙齿缝里一字一句说道:“不讲国法就讲家法。来人——”这时几个老嬷嬷已出现在管家朱四身旁,曹操说:“将她送到磨坊独自苦役反省三月,不得见任何人。”刚才话一出口,丁夫人已知犯了忌讳,但已破罐破摔收不住了:“你何不拘我三年啊,三个月不少吗?”曹操冷笑了一声:“那就三年。”而后背转过身背起双手吩咐管家:“执行吧,三年。”

朱四领几个嬷嬷上来拉扯丁夫人。

丁夫人这时清醒了一点,怔了一会儿,哭着跟人下去了。

半晌,曹操转回身又坐下。曹丕仍在一旁侍立。卞夫人看看曹操,斟酌地说:“办案要秉公,但能不能有所变通?”曹操说:“不能。”他指了一下曹丕:“他揭榜上任许都太守,是在御史台诸御史和光禄大夫、谏议大夫、议郎等诸官监督下执政,众目睽睽,能变通吗?”卞夫人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国法不能变通,家法总该能变通吧?说三年还真三年,三个月都不短了。再说,让她一人独住磨坊,生活如何自理?”曹操说:“穷人家不都是没人侍候。”卞夫人说:“还是配个丫鬟过去吧。”曹操又拿起筷子端起碗,看了卞夫人一眼,没再反对。

入夜,曹操在书房踱来踱去。白芍在琴案旁陪坐。曹操站住说:“今夜不陪孤了,回去歇息吧,孤今夜要等杨彪府那边的消息。”白芍看了曹操一眼,说:“丞相一定能等到吗?倘若袁术密使一直不出杨彪太尉府宅呢?倘若他出来并未带杨彪回信呢?”曹操说:“我谅他今夜必然出来,最晚天亮前会出来,杨府绝非密使久留之地。我也谅杨彪此次一定有回信。此人虽一贯老谋深算,隐而不露,但田猎借箭射人案破,其子杨雕今已伏法,他不得不拼死一搏。我深知此人,此人虽行事多有迟疑,但最后铤而走险也是他。只给袁术回个口信不起多大作用,必有亲笔书信才可立盟大事。好了,你先去歇息吧,若想知分晓,天亮前再来吧。”

白芍退下了。

这一夜曹操通宵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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