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日,年关将近天降瑞雪。
这天午后,清镇“结义团”团首何三斗,骑着一匹鼓额头的高头大马,笑眯眯地跨进了青岩堡地界。他身后的五名随从,个个虎背熊腰,面色阴冷,各骑一匹膘肥体壮的大马!
这一日,赵国澍为了迎接何三斗,特地令南门即定广门大敞大开。
身着棉袍、腰挂“佛朗机”的何三斗,年纪已五十开外,从头到脚,他浑身上下的衣料皆华贵的提花缎子。其头方唇厚,五官张扬。尤其是那大如圆盆的脸盘子,时刻都宽宽展展、油光水滑。举手投足皆煞有介事地捞衣挽袖,动作极为夸张。晃眼看去就感觉得到此人的骄狂!
确实,此人在清镇城里极为跋扈、蛮横,男女老少没有谁不怕他的。这不——似乎连青岩堡的老天爷也对何三斗畏惧三分,他和他的手下尚未挨近定广门,先前还淅淅沥沥、遮面扑颈的雪花,便哆哆嗦嗦地停了下来……零碎的马蹄声,如落水的石头一样,敲击着定广门那幽深的门洞。
六匹高头大马,争先恐后地朝门洞中挤塞进去,定广门突然间显得格外狭窄……
穿过城门洞,往上便是古老的石阶。积雪虽然很厚,但马蹄下面是生铁。二十四只健壮的马蹄,此起彼伏地踏在青岩堡的石阶上时,积雪里发出了“体哩可”的脆响。那种声音,是坚硬的铁器穿过积雪、与大地发生的碰撞!
马匹驮着何三斗,一级级地踏上了石阶……渐渐地,“赵理伦百岁坊”上面的铭文已依稀可辨……何三斗刚踏上第九级台阶,就听得身后“哐”地一声闷响。他诧异地扭头一看,定广门的城门给关上了。
“有失远迎哪——何团头!”敌楼上面突然出现了“石坊团”西棚棚官蛮牛和一个笑眯眯的中年人。与此同时,一根粗大、结实的牛皮绳,自蛮牛手里凌空抛下,准确而又牢实地套住了何三斗的脖子。何三斗尚未来得及挣扎,蛮牛手中那根牛皮绳便倏然一紧,飞也似的把他从马上扯了下来。紧接着,蛮牛将那牛皮绳徐徐一收,何三斗便被拖至城门底下!
那牛皮绳扯得不紧不松,仅容何三斗踮着脚呼吸出入,身子却丝毫不能动弹。但那何三斗毕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他扭曲着,在牛皮绳套里大吼大叫:“赵……畏三,你给老子出……来!”何三斗的几个随从,虽说是横枪立马,然慑于情势,哪敢稍作反抗!此时,他们一个个皆已下地缴械。
“赵畏三……你给……老子……出来,赵畏……三,你出……来……”城门下,被固定在绳套里的何三斗,此时头、手、脚一齐扭动,拼命挣扎。
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已无济于事。窒息之中,何三斗两眼鼓得就像公牛的睾丸,而他的脸则憋成了一张大红纸。在这徒劳的挣扎之中,何三斗突然哭了:“畏……三,畏三!畏三兄弟……你……出来呀!”
“蛮牛……你把他慢慢给我吊起来!”敌楼上,有人沉稳地吩咐了一声。那拖声拖调的吩咐,幽雅得就像茶馆里一位极有修养的绅士,在和蔼、客气地支使吆师。何三斗吃力地仰起头来,见刚才那个中年人正面带微笑地趴在敌楼上,嘲讽地俯视着他。何三斗觉得这人好面熟,但一时又回忆不起。他只能一遍又一遍机械而恐慌地尖叫着:“畏……三,畏三!你出……”与此同时,那根粗大、结实的牛皮绳,在何三斗的脖子上越勒越紧——他的脚尖吃力地踮了起来,在被吊离地面的一刹那间,他终于明白过来:敌楼上的那个中年人,就是贵阳“欣悦客栈”的老板、道光举人钱恭!
同日,贵阳六洞桥,田兴恕提督衙门。“石坊团”送信的团丁刚走,钱登选就捏着一个信封来到了田兴恕的签押房:“田大人,赵畏三今日已将何三斗处决。”
“好。”田兴恕正在用棉布擦着“佛朗机”的枪筒,头也不抬地说,“那卵崽早该处决。”
钱登选慢慢走到田兴恕跟前。“坐啊,钱先生!”田兴恕仍旧头也不抬地说。钱登选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他看看田兴恕手中那把“佛朗机”,突然“嗵”地一声跪下了。“田大人……”钱登选泪流满面地说,“登选请求治罪。”
田兴恕惊讶地把枪放下,捏着那块油腻腻的棉布站了起来:“咦——钱先生,你这是搞么子呀?”
“田大人,登选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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