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旁的马匹,也都同时转动了一下耳朵,喷出不安的鼻息。护卫们顾不得安抚坐骑,他们也齐齐把脖颈转向北方。
天宝三载元月十五日,寅初。
长安,万年县,安邑常乐路口。
从刚才拔灯红筹抛出燃烛开始,李泌便一直跟在那辆东宫所属的四望车后面。不过他没有急于上前表明身份,而是拉开一段距离,悄悄跟随着。
李泌手握缰绳,身体前倾,双腿虚夹马肚,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加速的姿势。但他不敢太过靠前,因为一个可怕的猜想正在浮现。这念头是道家所谓“心魔”,越是抗拒,它越是强大,一有空隙便乘虚而入,藤蔓般缠住内心,使他艰于呼吸,心下冰凉。
这一辆四望马车离开兴庆宫后,通过安邑常乐路口,一路朝南走去。这个动向颇为奇怪,因为太子居所是在长乐坊,位于安国寺东附苑城的十王宅内,眼下往南走,分明背道而驰。
既不参加春宴,又不回宅邸,值此良夜,太子到底是想要去哪里?
这一带的街道聚满了观灯的百姓,他们正如痴如醉地欣赏着远处灯楼的盛况,可不会因为四望车上竖着绛引幡,就恭敬地低头让路。马车行进得很急躁,在拥挤的人群中粗暴地冲撞,掀起一片片怒骂与叫喊——与其说是跋扈,更像是慌不择路的逃难。
四望车两侧只配了几个护卫兵随行,仪仗一概欠奉。那只搁在窗棂上的手,始终在烦躁地敲击着,不曾有一刻停顿。
李泌伏在马背上,偶尔回过头去,看到太上玄元灯楼的灯屋次第亮起。身旁百姓们连连发出惊喜呼喊,可他心中却越听越焦虑。等到二十四个灯屋都亮起来,阙勒霍多便会复活,到那时候,恐怕长安城就要遭遇大劫难了。
他在追踪马车之前,已经跟陈玄礼将军打过招呼,警告说灯楼里暗藏猛火雷,让他立刻对勤政务本楼进行疏散。至于陈玄礼听不听,就非李泌所能控制了——话说回来,就算现在开始疏散也晚了。勤政务本楼上的宾客有数百人,兴庆宫广场上还有数万民众,仓促之间根本没办法离开爆炸范围。
只能指望张小敬能及时阻止灯楼启动,那是长安城唯一的希望。
一想到这里,李泌眉头微皱,努力压抑住那股心魔。可这一次,任何道法都失效了,心魔迅速膨胀,几乎要侵染李泌的整个灵台,强迫他按照一个极不情愿的思路去思考。
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任何离开勤政务本楼的人,都值得怀疑。
那么,太子为何在这时候离开兴庆宫?是不是因为他早知道灯楼里有猛火雷,所以才会提前离开?
思路一念及此,便好似开闸洪水,再也收拢不住:只要猛火雷一炸,整个勤政务本楼顿时会化为齑粉,从天子到李相,绝无幸免,整个朝廷高层将为之一空。
除了太子,不,到那个时候,他已经是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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