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信长有时会沉默不语,终日抑郁。也许为了压抑暴躁的脾气,自然地就会出现这种格外沉默抑郁的现象。那时信长就会突然高呼:“把卯月牵来,把卯月牵来!”便往城外的马场奔去。
先代信秀的时代,一年中有半年以上都要不断地东征西讨,一生戎马,在居城中安稳生活的时间几乎没有。即使这样,他也把有限的居守时间安排得十分有规律。大体上是早上祭拜祖先,接受近侍的朝拜,讲书习武,然后直到晚上都处理辖内的政务,晚上要熟读、评议兵书,还要挤出一点儿时间给家庭,做个好父亲。到了信长这一代则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或者说,信长自身的性格就遵守不了这样的定规。想做什么,或者想停下,信长就像积雨云一样,突然地离去,突然地出现。就是他自己也控制不了。结果,慌乱的就是近侍们。
今天很少见地看了书,又很温顺地为已故先代到佛堂落座。这样大家一大意,结果就传来了雷公一样的声音:“卯月呢,把卯月牵来。”声音响起时,人已经不在那里了。讨厌等待的殿下,让近侍们慌慌张张地跑向马厩,奔向马场。即使这样,当终于把卯月牵到主人面前时,主人还是一副怎么那么磨蹭的表情。卯月是他骑惯了的、心爱的白马。可是这匹马渐渐老了,对于精力旺盛的信长来说已经有些不能满足,对于马来说也有负担。
信长拽着缰绳走了走,命令道:“脚步沉,给它饮水。”
“是。”拿着长柄勺子,一个人掰开马嘴,浇了上去。信长把手伸到马嘴里,拽住了马舌头。
“卯月,今天舌头不对劲儿啊,难怪脚步那么沉。”
“好像有点儿感冒。”
“卯月也老了吗?”
“卯月是先代留下的,马龄也不小了。”
“马龄啊,原来是这样。在那古屋城,老去的可不只是卯月,总的来说,现在的时势就像马的暮年。以历经十几代的室町将军家为首,净是些规矩、礼仪、谎言,已经腐朽迟暮了。”他并没有特意对谁说,好像是对着上天发怒一样的自言自语,然后噌的一声翻身上马。
“感冒的马,跑跑汗吧。”说完开始在马场奔驰起来。信长马骑得好是天生的。虽然市川大介也教过他,但最近他自己骑得十分自如,甚至已经超过了大介。被年轻、精力充沛的信长鞭打,卯月很快就出汗了。这时,有一头黑鹿毛以惊人的速度轻松地超过了他的马。
看着意外地超过自己的黑鹿毛,信长叫道:“啊,五郎左。”然后又兴奋地说着,“可恨的黑鹿毛!”开始追赶。
年轻的武士五郎左是老臣平手中务的儿子,在城内担任铁枪队的头领,是一名出色的武士。先代信秀给信长安排的作为监护的老臣平手中务有三个儿子。长子五郎左卫门,次子是监物,三子是甚左卫门。
信长的个性那时无意识地显现了出来,“被超过”“落于人后”“落于他人马后”这些话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啪啪两鞭,他狠狠地打在自己心爱的卯月身上,虽然已经有些老态,但是卯月还是名驹。马蹄声响,卯月用快得让人看不清马蹄的速度奔跑了起来。它银毛一样的尾巴在风中飞扬,从五郎左的黑鹿毛旁边飞奔而过。
“殿下,殿下,小心马蹄断了。”五郎左提醒道。
信长有些揶揄道:“五郎左,不行了吗?”五郎左只有二十四五岁,年轻气盛,是个不会奉承主人的武士。他意外地说道:“什么?”直追了上去,信长也不想输,双脚一磕马镫。本来信长的卯月是即使在敌国也有名号的名驹,无论价格还是马自身都不是五郎左骑的黑鹿毛能够相比的。但是黑鹿毛年轻,黑鹿毛的主人平常也不像信长一样能得到主公待遇,那么威风。而且,骑术、练习都不同。
五郎左看着前边的卯月拼命追赶。被超过的距离从二十间,缩小到十个马身,五个马身,一个马身,一直到一个马鼻子的差距。古语道:超越前人容易,但要不被后人超越很难。不想被超越的信长屏着呼吸,可是就在这一呼一吸之间,五郎左的马漂亮地超过了他,让他置身于其马后的沙尘之中。而且,还依着马的余势绕着马场跑了半圈。
信长咂着舌从马鞍上下来,跳到地上,完全露出了自己的本性,而且被打败的他比前面正在喘气的马更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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