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王萧宏萧六爷最近一些日子有点烦。
自从洛口溃败以来,他的日子一直不怎么好过。洛口之战,让他从此留下笑柄,并得到一个“逃跑将军”的浑名,更有士兵在背后称他“萧娘”。
幸好有了之后的钟离大捷。钟离大捷与萧六爷无干,而兴奋的萧衍却并没因洛口的溃败而对他的六弟作任何责罚,甚至那次北伐不久,竟然又把一代辞宗沈约想了一辈子的三公之位轻易地就给了他,老哥皇上够意思了吧。但是,萧宏的内心却总有一丝隐忧,他总担心老哥萧衍有一天会死掉,或者被另外的人取而代之。如果这样,他所背靠的这棵大树就会轰然倒塌,他所有的前程乃至到手的荣华富贵就付之东流了。
萧衍兄弟九人,在所有的兄弟中,老三萧衍对这个六弟最亲。人和人就是一种缘分,兄弟之间无不如此。萧六爷觉得,他与三哥萧衍就是一种前世的缘分。有时候,他也说不清这个同父异母的三哥为什么总是向着他,总是不顾一切地提携他。有时候,提携得都让他不好意思了。萧宏自幼失去生母,他记得母亲临死前拉着三哥的手说:“练儿,看在我的份上,你要好好好照顾阿六。”
御史中丞任昉早就拟好了一份弹劾名单,其名单上头一个就是临川王萧宏的名字。任昉的弹劾材料上列举了他诸如“聚敛无厌,欺行霸市”、“荒淫无度,妻妾成群”等一系列罪名。甚至还有“私藏武器,图谋不轨”。这些罪名,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说句心里话,三哥对自己这么好,何必要“图谋不轨”呢?活腻了吧。说他“妻妾成群”倒是不错,他目前拥有正式的妻子十六位,当然还不包括些些私养的娼妇以及明占或暗合的女人。至于他与三哥的长女永兴公主萧玉姚的私情,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只是瞒着三哥一人。
早在雍州时期,萧衍周围集中了一群文友,其中有一个叫殷睿的人颇负才名,于是,萧衍就与殷睿缔结了儿女亲家。不久,殷睿因卷入一桩宫廷谋杀案而被朝廷杀头,萧衍依然肯定女儿与殷钧的婚姻。萧玉姚十一岁那一年,正式过门殷家。殷钧写得一笔好字,他的隶书书法让京城很多人为之效仿。殷钧虽一手墨香,却其貌不扬,五短的身材,厚厚的嘴唇,看起来就是一个庄稼汉。这样的丈夫如果是娶了一般人家的女儿,或许会有一生的幸福。但不幸的是殷钧却娶了一个性格另类的女孩子,而且这个女孩子后来又成了皇帝的公主。对于嫁给这样一个丈夫,萧玉姚自然有着无限的委曲,她只怪自己的老爹乱点鸳鸯,将她这一朵好花插到了牛粪上。由于自幼受父亲冤案的影响,殷钧一直性格内向。而自从萧玉姚成了永兴公主后,在高傲的妻子面前,殷钧的自卑愈发强烈。男人的自卑,必然会影响到他的性生活上。在永兴公主面前,他不再是丈夫,而只是一个臣子。对于一个臣子来说,他在永兴公主面前是不可随便的,包括性生活。只有在永兴公主需要的时候,他才被临幸,却往往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随着永兴公主的移情别恋,殷钧成了这个家里可有可无的人物。
某一天,殷钧被安排与妻子见面,走进公主的寝宫,殷钧一眼就看到满墙尽是萧玉姚的书法。只是,那满墙的书法只写着同一个名字:殷睿、殷睿、殷睿……
那是殷钧老父亲的名字,这孝顺的儿子万万没有想到,父亲含冤死去多年了,老人家的儿媳非但不肯“名讳”,却将公公的大名随便地涂鸦在一面墙壁上。殷钧再也没有与妻子相见的情趣,气愤之下,他只得去向岳丈投诉。萧玉姚遭到家法的惩治,从那以后,她对殷钧更加仇恨,恨不得一刀就结果了这个丑陋丈夫的性命。
后来萧玉姚偷偷地看上了家里一个年长的厨子,那个厨子足可以做她的父亲。萧玉姚的单相思未能瞒过丁令光的眼睛,找了一个理由,萧衍将那个厨子打发了。为这件事,萧玉姚恨不得要把丁令光生吞活剥了。萧玉姚后来不知怎么又移情别恋到六叔萧宏的头上。六叔原本就是一个见到漂亮女人立即就要脱裤子的人,叔侄二人眉来眼去,哪管什么人伦情怀,几下往来,就做成一处了。这桩不伦之恋就像包在纸里的火,明知道总有发作的一天,但两个人却是欲罢不能,偷欢一次是一次,苟且一日是一日。
最近的市面上流传着一些关于萧六爷的段子,但凡建康的市面上有群体性骚动,甚或有流氓闹事,乃至小偷小摸,都只说是萧宏的人。这些段子有真有假,这些年来,萧宏依仗着皇帝就是自己的亲哥,官也做得越来越大,财产自然越积越多。建康市面上单是属于他名下的房产就有五百来间,店铺一百多处。这些房产和店铺,多数是他纠结地痞不择手段占为已有。那些地痞流氓也利用萧六爷这个后台,在建康城里为非作歹,百姓们只有叫苦的份。
对于六弟萧宏的这一系列恶行,萧衍并非不闻,只是每当有人将这些事奏到他那里,他都一带而过。有时候,兄弟相聚,萧衍也曾当面锣,对面鼓地训斥阿六几句。但这个阿六却总是叫着“冤枉冤枉,天大的冤枉”,甚至痛哭涕零,萧衍也就不再过问。在萧衍看来,一个王爷,贪恋钱财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不搞政变就好。历史上远的不说,单就刘宋以来,皇室间兄弟阋墙、骨肉相残而造成宫廷政变、朝代更迭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血的教训让萧衍认识到,只要兄弟们维护自己的皇权统治,不犯上作乱,贪就贪点吧。
天监十七年(公元518)年六月,建康城里发生了一件凶杀案。被杀者是一个扬州绸缎商人,死者被发现时,是在他寄居的一家客栈里,死者的所有财物被抢劫一尽。据现场报告,死者是饮酒过量而死,但经过建康警察部门御史台的缜密侦查,死者的呕吐物中有一种特别的气味,那种气味,就是剧毒药物砒霜。案件似乎并不难侦破,据客栈老板提供的线索,死者生前曾与一个叫吴法寿的京城地痞有过频繁交往,而就在案情发生的前一夜,有人还看到那个叫吴法寿的地痞曾出现在那家客栈里。
这个吴法寿不是别人,正是临川王萧宏一个小老婆的弟弟。这件案子很快在京城引起轰动,临川王的小舅子为了抢夺扬州商人的财物而不惜杀人。或许正是因为临川王府的人长期以来一直横行霸道惯了,这才引起建康人的公愤。一些民众自发地聚集到警察署御史台的门前,要求必须惩办杀人凶犯,还首都建康一片安宁。吴法寿早就逃无踪影,御史台命人描画了吴法寿的画像在建康城大街小巷四处张贴。很快,警察署得到消息,吴法寿果然就于案件发生当晚躲进了临川王府他姐夫的家里。
吴法寿到底要不要抓,御史台的人决无胆量闯进临川王府去抓人。不得已中,御史台将案情报到东宫,直接呈递到萧衍的手里。萧衍似乎未加犹豫,当即派人通知六弟萧宏,命他立即交出杀人凶犯。迫于压力,罪犯吴法寿当天就主动投案自首,而且很快就被法办。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大批群众再次聚集到御史台门前,要求一并惩罚窝藏杀人凶手的临川王萧宏。这一下,御史台为难了,但也不得不将一份关于吴法寿杀人越货,又畏罪潜逃进临川王府而引起公愤的案情报告呈送到最高权力机构,请求免除萧宏的职务,以平息首都民众公愤。直到十天之后,萧衍终于在那份案情报告中签字,免除萧宏一切职务,听候处理。
事情似乎并没有结束,就在萧宏被免职不久,御史中丞任昉再一次将一份弹劾递交到萧衍的手里。那份弹劾涉及到萧宏的内容已不再是简单的私生活方面,而是八个可怕的字眼:“私藏武器,图谋不轨”,这就不能不让萧衍有足够的警惕了。他似乎并不相信那份弹劾材料所公布的事实,他甚至觉得任昉这位昔日的文友在没事找事。就他对自己这位阿六兄弟的了解,就是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图谋不轨”。但任昉的公正廉明是在朝廷里出了名的,他弹劾的内容,包括曹景宗的,包括邓元起的,甚至包括吕僧珍的,多半都是事实。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决定亲往阿六的府上作一番调查。
他让陈庆之提着一只食盒,突然闯到了临川王府。萧宏家人看到皇上驾到,吓得一个个不知所措。萧衍与陈庆之径直朝王府的深处走去,一间间院落,一处处花园,一栋栋宫殿,这里俨然就是一座皇帝的行宫。看得陈庆之目瞪口呆,看得萧衍连连咋舌。正在同一帮人赌钱的萧宏听说皇上驾到,吓得半天回不过事来。那几个玩家连忙作鸟兽散了,萧宏未及整理衣裳,那边萧衍已经带着陈庆之快步流星地往润泽堂走来。他赶紧披上一件外套,跌跌跌撞撞地迎到阶下,伏地跪下,叫着:“陛下驾到,未及远迎,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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