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佑官秘笈载:李永芳策反王化贞爱将孙得功,天命七年正月,八旗兵进军河西,孙得功作内应,乃陷广宁。汗王下令:迁广宁、镇江民众数万于辽南四卫,以防通敌。迁民中常有反叛者,是年,有数十女真人被袭身亡。旗汉之间,势同水火。

毛文龙策反陈良策的成功,极大地坚定了王化贞用间的信心,他坚信一些将领的降金是迫不得已,绝大部分人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只要我们积极争取,就一定能为我所用。李永芳的回信更加证实了他的想法。他平辽心切,认为平辽破奴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开始了大战前的军事调整。他屯兵于辽河西岸的镇武、西平、盘山、柳河等六堡,摆出了一举荡平辽东的架势。

熊廷弼已经到任,驻扎在山海关,他看了王化贞的战略部署,啼笑皆非:娃娃带兵,简直胡闹。他立即起程赶赴广宁。

王化贞久闻熊廷弼大名,但一直无缘相见,如今经略大人驾到,岂能怠慢。他亲率部众迎出城外,执下官礼甚恭。王化贞与熊廷弼刚一接触,便感到了这位经略大人身上有一股居高临下的霸气,他暗想:如此个性必难容人,难容人者岂能成事?

熊廷弼身为经略,已是响当当的正一品大员,王化贞虽是巡抚,却是个从三品。熊廷弼比王化贞年长近二十岁,从官职到年龄,熊廷弼都比王化贞高出一大截。所以,熊廷弼摆出了既是长者又是长官的派头:“王大人,你的平辽方案,老夫看过了,恕老夫直言,对此方略不敢苟同。”

王化贞没想到熊廷弼会如此直接,心中立刻产生一种不快:“看来今天的相见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十分谦恭地应道:“还请经略大人训示。”

“自奴酋僭位称汗以来。双方数次交兵,奴贼一胜再胜,我方一败再败。如今敌势正盛,我势正弱,以我之弱,击敌之盛,老夫虽驽钝,知其不可。故眼下切不可轻易言战,当务之急是要先固己,以守为上。要修坚城,备军粮,造器械,增兵员,稳住军心民心。老夫拟就的讨奴方略,已为圣上御准。吾之方略有三:王大人与老夫从正面剿奴,此为一路;吾已请调登、莱二州及津门之师,与毛文龙从水路南面进击,此为二路;朝廷已派出使者前往朝鲜,命其从后面剿奴,此为三路。待三路大军聚齐后,方可俟机而动。吾军新败,士气低落,大人求胜之心可嘉,但萨尔浒之战的教训应引以为鉴。记住:欲速则不达,老夫在辽与奴酋打交道多年,深知奴酋之狡诈,请大人一定要慎之。”

王化贞却不以为然:“经略大人,下官亦有些粗陋之见欲陈之,请经略大人裁夺。”

“今天是经抚议事,正应畅所欲言。”

“下官以为,我军虽然新败,但辽东军民中有一股难能可贵的可用之气。广宁城每天都有上千人从沦陷之地来归,他们不甘在奴酋下为民,纷纷逃到有官军驻扎之处,这正是民心所向。下官知道,大人认为辽人均不可用,然今日之辽人,已非昨日之辽人。如果说辽阳未陷之时,军民尚存几丝侥幸的话,如今已被逼上了绝路。兵置死地而后生,今日之辽人已成为一支最大的哀师。化贞每登医巫闾山东望,都可感到辽东上空有一股恨气冲天。自古道:哀兵必胜,为何?哀者有可用之气也。故毛文龙镇江一呼,宽、暧闻风响应。如今,沦陷之地的民众莫不引领以望王师。趁此气也,应尽快收复辽东。最近闻报奴酋已尽废辽饷,改为十之税二,分田于丁。此举意在贿我民心,若民心为其所化,奴酋就有可能在辽东扎下根,到那时就更难收拾了。因此,剿奴之事宜快不宜缓。下官以为登、莱、津门之兵很难指望,我已向蒙古林丹汗借兵一万,广宁现有兵五万,加上毛文龙部两万,若经略大人再能筹兵数万,从兵力上看,我们不比奴酋少,最重要的是李永芳已为我成功策反,如两万汉军在敌之心脏举义,各路大军同时进攻,”他非常自信地向东一指,“试问明日之辽东,竟是谁家之天下?”

熊廷弼见他夸夸其谈,全不知奴酋之厉害,心想:此人刚愎自用,劝是没用的。他正色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夫问你,你知己吗?你手下的五万大军到底有多少是可用之兵?有多少可用之将?有多少战马?这些战马有多少可以上阵?你在如何训练?你知彼吗?你知道奴酋铁骑的厉害吗?你知道女真过万不可敌之含意吗?你知道奴酋的阵法吗?年轻人,我提醒你:杨镐、杜松、刘在、贺世贤、陈策、童仲癸、袁应泰、张铨等都不是等闲之辈,其才干都不在你我之下,但都败于奴酋之手。你认真研究了他们战败的教训了吗?你所说的李永芳,绝不可信,他指挥奴酋的炮兵炸死我多少弟兄啊!此人死心塌地为奴酋卖命,双手沾满我弟兄们的鲜血,怎么能指望他投降?你立即放弃这一念头,千万不要上当。老夫的剿奴方略既已为圣上批准,你必须按此方略行事,不得有误。”

王化贞正处于人生的巅峰时期,镇江之战,受到了圣上褒奖。同僚的吹捧,军民的拥戴,已令他飘飘然,昏昏然,熊廷弼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相反却觉得熊廷弼是畏敌,叫奴酋吓破胆了。但在熊廷弼面前,他感到一股巨大的震慑力,没敢反驳,而且客客气气地将经略大人送回了山海关。熊廷弼前脚一走,他后脚便起草了一个自己的剿奴方案,写到动情处,他禁不住流下泪来:

“辽东军民,每日逃往广宁者甚众,此民心所向也。沦陷之地军民莫不引领以盼王师,愤而反抗者比比皆是,辽南各地,点点星火正成燎原之势。孟子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奴酋以强盗之行,侵我辽东,此最大之失道者也,安有失道之兵能长久乎?故辽东军民有可用之气,民心当激励,而不应压抑。民心齐,泰山移,所谓众志成城,正此谓也。臣愿率六万哀师,渡河而一举荡平奴酋,天兵所到,奴酋授首,功成之日,盼陛下对从征将士厚加赏赉,赐辽民十年免赋,天下从此亦不再征辽饷,而臣将归老林泉,溪边垂钓,灯下课子,平生足矣。

“古人有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非不敬君也。实因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若一切均报而后行,战机误矣。臣以为辽事不可久,久则奴酋固。而臣之拙见与经略大人相悖。如以臣之所言不可,当罢臣而专用经臣,使其专一用事。若以臣之言为可,当授臣临机便宜处事之权,以免事事掣肘也。”

兵部的张鹤鸣对熊廷弼的专横早就十分不满,对王化贞的奏章却非常欣赏,朝堂之上,他极力赞扬王化贞。于是,王化贞被授予便宜处事之权,也就是说,凡事可以不必奏报经略,先做就是了。此端一开,经、抚二人之间便产生了裂痕,以致愈演愈烈,形同水火。

孙得功乃王化贞的爱将,奉命驻扎在镇武堡。深秋的九月,衰草连天,秋风瑟瑟,孙得功站在辽河岸边,向东眺望:永芳真的能来吗?前几天,一位铁岭老乡捎来了一封信,打开一看笔迹,惊得他叫出声来:李永芳。

孙得功与李永芳都是铁岭卫人,同在一个私塾读书,同时走上的仕途,同在李成梁麾下任职。他比李永芳小三岁,从小就对李永芳有一种依赖和服从。永芳哥,点子多,又能干,又会说。孙得功的母亲看上了李永芳,若不是命相不和,李永芳这时就是孙得功的姐夫。李永芳降金后,二人再也没见过面,一晃七八年了,从接到那封信开始,他便天天在河边望着,盼望能有人过河。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看来今天又没希望了,他只好向军营走去。

晚饭过后,卫兵来报,门口有一故人求见。他“忽”地站起:“一定是永芳哥,真来了!快请。”他整衣出迎,走出大帐。夜色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走进,孙得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他叫了一声:“永芳哥。”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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