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尔赤说,我不说你也知道,自古来数马背上的梦最灵验,我跟上你是受天神的驱使。现在让我告诉你吧,那天晚上我在马上睡着了,我梦见一头惨白的犍牛,顶撞札木合的帐车。帐车翻倒了,牛角折了一根。那牛吼道:还我角来!还我角来!就是这头独角的牛,一路吼着,驾起帐车追随你来,说是天地相商了,要它把国送与铁木真。帐车尖顶,遍体金黄色。那就是国。铁木真你听我说,神灵让我亲眼看到了此事,命我向你通报,我有什么办法呢?待我醒来之后,已经跟上你,在路上了。
铁木真听得出神,面色严肃,他对豁尔赤说,感谢你把天神的旨意带给我,叫我知道我该做的事。若真的有这么一天,我做了国主,定封你做个万户长万户长,最高的官衔,一万户牧民的首领,指挥万人大军的统帅。。
可是豁尔赤听了并不满意,他说,铁木真你不信我倒也罢了,但你不能不相信马背上的梦。你若只封我做一个万户长,我又何苦跟你来,把它告诉你呢?
铁木真让他说出他心里想要的。豁尔赤说国主即汗中之汗,众汗之汗,天下最大的汗。到时候你必容我在你的国土里挑选三十名美女做妻子。铁木真说好吧,你的话我记住了。
当晚,铁木真高兴,留在了孛尔帖的帐中。孛尔帖替丈夫摘下了刀,解开了袍子;为他洗净了头上的土,身上的汗;给他铺好了褥子。她亲爱的铁木真,刚离开了札木合就不一样了,好像又回到了原来。他用他的身体向她述说着内心的快乐。她也用她的身体听,一听就懂。铁木真睡着了,如松了弦的弓。这时,术赤哭了。
他的大嗓门,张开嘴就不肯歇气。孛尔帖没起来,而是搂紧了铁木真,说你听你听啊,你儿子哭得多有劲,多痛快!这不是天下最美的声音么?他知道你来了,他是专门哭给你听的。铁木真醒了,在他听来,那哭声不像个婴儿,倒像某个陌生男子,被谁戳了一刀,满腔的伤痛。
有个问题塔里忽台始终想不通:当初铁木真是怎么逃脱的。
一闭上眼,他就梦见那只完好无损的木枷,上面蹲着六只蛤蟆,眼睛瞪着他,肚皮一鼓一鼓。就是从那天起,塔里忽台倒运了。晃豁坛人蒙力克离开他走了,主儿勤人撒察离开他走了。还有好多的人悄悄地离开他都跑了。
他的身边只剩下自己的泰赤兀氏族。蒙古乞颜部不存在了。金国人来剿杀草原的时候,没有把他当做对手。他们看不起他。连世代仇敌塔塔尔人也懒得提防他。报仇成了一句空话,你喊你的,没人信,没人害怕。真是耻辱!活着,却没人怕你,这叫什么?昔日的乞颜部哪儿去了?塔里忽台睡不着觉了,一头熊瘦成了一条狗,几年之后,他躺在两层熊皮褥子上还硌得胯骨疼。这个塔里忽台,他想,恢复乞颜部的惟一办法,就是除掉铁木真。
这天晚上,有人告诉塔里忽台,说铁木真来了,自东向西,沿着斡嫩河方向,带着众多的人马。
塔里忽台一听就跳了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铁木真带了札答兰部袭营来了。但他多了个心眼,传令泰赤兀人连夜拔营,不是往远处跑,而是逆着方向,错开对方的人马,自西向东。他断定,这是铁木真想不到的。若碰不上他便逃脱了,就算碰上,等他们掉回头来追击也来不及了。在半路上,塔里忽台得知,铁木真是脱离了札答兰部,回斡嫩河老营去的。塔里忽台松了口气,但他没有拨转马头,而是继续往东,马蹄不停,径直朝着札答兰部奔去。
当时,铁木真也猜到迎面而来的队伍是塔里忽台。他想,如果打起来,他身后的队伍必被冲散。虽然他们人数多,不过是刚刚拼凑到一起的,彼此并不相熟,没有号令,一击即溃。铁木真心想这下完了,再无回头路可走了。他提着心,脸上强作镇静。结果出人意料:寂静的夜色中,两支队伍交错而过,他们之间相距不足一程,能听见彼此的马蹄声,居然没有交手,没伤一根毫发。真是太奇怪了。长生天保佑我虫蚁般的性命!铁木真松了一口气,心里说道。又行了两日,到了斡嫩河边,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燃了两堆火,摘了帽子,将腰带挂在脖子上,感谢苍天。
天色苍黄,日头被沙尘遮蔽,风吹乱了铁木真额上的头发,吹乱了河边的芨芨草。他伏在地上说道,二十五年前,母亲把我生在这里,下面是草,没有一块褥子作铺垫,上面是天,没有一片毡子遮掩,斡嫩河的水洁净了我赤裸的身体,从那时起,每逢危难总得天地的护佑,叫我心存感激。我的生命从你而来,我的力气从你而来,我的智慧从你而来,有朝一日,我定取天地万物之精华来报答你的恩典。
此时,札木合正在他自己的营地里围猎,忽然听到某种奇怪的声音,带着风声传进他的耳朵。
铁木真走后,他不想与人言语,惟有借射猎祛除心中的烦闷。每天,他骑着铁木真送与他的海骝马追逐猎物,脑子里仍然忘不掉他的安答,经常走神。这一天,他看到了一只豹子。刚才的声音就是它的低声咆哮。这头豹子非常凶猛,也非常的漂亮。本来可以把它赶进挖好的陷阱里,捉活的,但他临时改变了主意,要亲手射杀它。他驱赶着它,却迟迟不放箭,欣赏那豹子的疲惫、绝望和恐惧。最后豹子不跑了,转过头,张开嘴,向他扑上来。周围的人都吓得惊叫,但他早有准备。他立在马上,拉圆了弓,将箭射进豹子的嘴里,直穿心脏。
妙啊!塔里忽台赞叹道。
塔里忽台的赞叹发自内心,眼见那只豹子在空中打了一个滚,落在了地上,挺直了腰,变成了一具美丽的尸体。相距札木合不到三步。实在是太妙了。猎杀一只野兽不难,难的是让它不流血而死。把一只珍贵的野兽打得浑身是血,到处是伤,不算好猎手。若干年前,塔里忽台年轻的时候曾犯过这样的错误,为了救人,把一张漂亮的熊皮戳得净是窟窿,白白糟蹋了。那次他救了三个孩子,一个阔阔出,一个铁木真,一个就是眼前这个札木合。他对札木合说,这将是世上最完美的一张豹皮。札木合淡漠地点了点头。
晚上,他被札木合请到了帐中。札木合问他,你为什么要到我这里来?他说,我来做你弓弦上的箭。札木合说,没有人与我为敌啊。他说,有。札木合问,谁?他说就是你的安答铁木真。札木合看着他,塔里忽台不禁打了个寒战。札木合说你是想让我做你弦上的箭吧。塔里忽台说,是我傻,傻透了。札木合说,你一点不傻。塔里忽台说,我有一万五千泰赤兀部众,现在都是你弦上的箭。札木合说,谢谢我的安答,没有他,你不会到我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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