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菩萨就这般传奇地丢失,又传奇地寻获。然而案子并没有破,尚有许多谜团未解。如果真是飞天大盗所为,为何他不顺手将宝柜中的其他财物席卷一空?既然他能飞檐走壁,坊门夜禁于他根本无碍,为何他不似往常那般扬长而去,而是要将赃物藏在咸宜观……
帝国京师长安位于龙首原以南。这座由北周皇族宇文恺设计的都城,是按照《周易》“乾之六爻”的释意来规划的。全城以朱雀大街为中轴线,完全采用东西对称布局,南北向大街共十一条,东西向大街共十四条,街道宽广,绿树成行,人工开挖的渠水甚至可以行船。又分成一百零九个里坊居民区和东、西两个集市,街道纵横,坊肆林立,街市如棋盘一般整齐地排列,坊里全部排列入棋局,正如白居易在诗句中所描述:“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朱雀大街还是京城所治二县的分界线,其东为万年县,其西为长安县,合称为“赤县”。
不过,如此磅礴壮丽的城市,一到夜晚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景——宁静漆黑,惘然莫测。这是因为长安实行里坊管理制度:坊里的四周以围墙封闭,每面仅开一扇门;而皇城南边四列三十六坊只开东西两门;城门和坊门早晚都要定时开闭,以击鼓为准;并实行宵禁制,犯禁者一旦被巡逻的金吾卫士发现,便要遭到拘禁鞭挞。因而有许多人热爱长安,唯独不爱长安的夜晚,新郎官李言便是其中一个。
李言时任鄠县县尉一职,本待亲自前去缑氏迎娶新娘,但时值金秋九月,正是秋游的大好时节。鄠县风光秀丽,自古以来便是王子公孙的偏爱之地,昔日汉武帝刘彻甚至还准备在这一带扩建上林苑,幸得为东方朔谏阻。而到了唐朝,不少皇亲国戚都在鄠县拥有大庄园。作为负责地方治安的地方官吏,李言不免也要跟着忙乱一番。凑巧的是,京师长安近来出了个身手高明的“梁上君子”,专门偷窃有钱人家的贵重财物,不留任何痕迹,号称“飞天大盗”。京畿各县均为追捕此盗而焦头烂额。李言职责所在,一时难以脱身,只好请堂兄李凌代己前去河南迎亲。前几日接到山东贡生黄巢捎带的信后,李言已经按改约的时间赶到长乐驿迎候新婚妻子裴玄静一行。
长乐驿位于长安城通化门外东七里的长乐坡上,地势颇高,风景也好。此时正是日落时分。斜阳的余晖汹涌着洒向天地,给万物都穿上了一件金色的光衣,流光溢彩,连人都多了几分光亮。不远处的浐水粼粼闪烁,波光中夹杂着点点晚霞的光芒,如同一条光洁而华丽的锦带。南边的终南山本已经为秋风妆点得五彩斑斓,浓淡不一,被夕阳一照,更是呈现出一种馥郁得化不开的姹紫嫣红——红的更红,如同燃烧的火焰;黄的更黄,泛出金子一般的夺目光芒。灿烂辉煌如此广袤宽阔,无边无际,着实令人惊叹,虽画工设色也不能及。
李言未来得及穿早已经预备好的黑色吉服,依旧是平时一身深青色的圆领缺骻长袍,看上去完全没有心思欣赏眼前的美景。他素来精明干练、遇事冷静,此刻却忧心忡忡,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焦急,不停地张目远眺。原来已经过了约定时间,新娘子一行却还未到。要是一行人错过了戌时夜更时间,到时长安城门关闭,他们无法进城,便只能在长乐驿停宿了。
陪同李言前来的还有昔日在长安太学的同窗尉迟钧及其随从昆仑。按照事先的计划,迎到新娘一行后,今晚便在尉迟钧位于长安亲仁坊的胜宅中留宿。
于阗王子尉迟钧身材低矮,面容平平,连鼻子也扁塌了下去,只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十分有神。他本是西域于阗人,样貌有别于中原,但还是与中原人有七分相像。昆仑则一头黄发,深陷的眼眶中一双绿色的眼珠,鹰勾一样的鼻子,一望便是胡人。他原是波斯人,年幼时被拐卖到长安做奴隶。主仆二人都穿着一身色彩浓重的胡服,尉迟钧翻领窄袖外衣加五彩条纹裤,昆仑则是一身红绿相间的过膝长袍,头上还戴着顶褐色的卷檐胡帽,在如血的残阳中格外引人瞩目。
尉迟钧显然也跟李言一样,在担心时间的问题。他知道下月即将在尚书省举行科举考试,各地赶来长安参考的贡生和生员源源不断。加上正值长安商旅贸易的黄金季节,来往京都的行商更是多如牛毛。而通化门为东来第一门,长乐驿为长安城外距离通化门最近的驿馆,如果不早去驿馆定房,一旦城门关闭,来不及进城的考生和行商多了,长乐驿定会人满为患,要想歇宿,就只能去更东面的灞桥驿,不但多了二十来里的路程,而且灞桥东就是大市集,商旅云集,恐怕等到赶去时也无空房了。一念及此,便征询地问道:“少府,是否需要先派昆仑赶去长乐驿定房?”
李言一时沉吟不语,定房事小,他另隐有一层担忧:今晚尉迟钧特意预备了酒宴,下帖子隆重邀请了几名在京的太学同窗,打算借为新娘子接风洗尘的机会小聚一下。万一不能及时进城,岂不是要让他们空等?
尉迟钧见李言沉吟不答,便自作主张地吩咐道:“昆仑,你先赶去驿馆定下六个房间。”昆仑操着生硬的官话答应了一声:“是的,殿下。”未及走开,便听见马蹄得得,一骑飞驰而来。昆仑眼尖,一眼认出了马上的骑士,惊讶地叫嚷道:“是李君!”
尉迟钧定睛一看,果真是与自己交好的江东商人李近仁。李近仁位于东市的丝绸铺刚好毗邻尉迟钧手下经营的葡萄酒庄,二人颇为熟稔,多有来往。不过,几天前李近仁才离开京师,赶回江东办事,何以如此快便又返回?一念及此,尉迟钧抢上前叫了一声:“近仁兄!”
李近仁绝料不到会在此遇上尉迟钧,生生将马拉住。那马一声嘶鸣,高高跃起前蹄,登时扬了李言一脸尘土。李近仁也顾不上许多,跃下马急问道:“殿下,你怎会在此?”尉迟钧一指李言:“我陪李言君在此迎候新娘。”李近仁失声道:“原来公子便是新郎官。”又歉然道:“不好意思,适才弄了公子一身土。”李言心中焦急,直接问道:“足下可曾见过一队迎亲的队伍,其中有辆墨车?”李近仁点点头:“嗯,适才过浐水桥时见到过。”尉迟钧急忙叫住昆仑:“不必去了。他们就在后面不远处,快要到了。”
李言匆匆向李近仁道了声“多谢”,奔上长乐坡高处。果然见前面有尘土扬起,一小队车马正迤逦行来。当先一匹高头大马,马上之人正是他的堂兄李凌。
尉迟钧性喜热闹,也不及细问李近仁为何半途折返长安,便直接邀请他参加晚上为新娘接风的宴会。李近仁点点头:“正好。”尉迟钧一愣,问道:“什么正好?”李近仁匆匆道:“我还有急事,回头再说。”抱拳作别,飞身上马。尉迟钧叫道:“喂,近仁兄,夜禁时间就快到了!你的事还来得及办么?”李近仁也不作答,仅挥了挥手,便打马离去。
过了一会儿,李凌等人行近。李凌一见李言面,未及寒暄,便立即指了指身后裴玄静乘坐的马车,竖起了大拇指。李言以为堂兄夸赞新娘美丽,心中甚喜,但毕竟有外人在场,不便表露,便只是微微一笑。又见裴玄静已经掀起了车帘,不及与李凌多交谈,急忙上前询问一路是否辛苦,又介绍了尉迟钧相识,大致交待今晚和明日的安排。裴玄静微微点头,只答了一句:“有心了,一切任凭君等安排。”再无别话。新娘素有沉静少言之名,李言早已经知晓,也不以为意。倒是尉迟钧觉得新娘的这份气度颇为熟识,有似曾相识之感。
简略寒暄过后,众人立即各自上马,赶着进城。其实此刻才是酉时,离一更时间起码还有大半个时辰。但李言心中总压着块大石头,不断催促众人快些赶路,直到进了通化门,才长吁了一口气。尉迟钧赶上来笑道:“少府,时间还早呢!你这样子着急赶路,也不怕累坏了你的新婚夫人。”
李言回头一看,裴玄静正从车窗中露出了半边脑袋,好奇地打量着长安城。她乘坐的是传统婚礼所用的墨车,车马门窗一应全黑,衬托得她的面容愈发莹白如玉。其实早在定聘的时候,李言已经在裴家见过裴玄静不止一面,此刻一望,仍然有当日初见的心惊感觉,一时胸口莫名其妙地怦怦直跳,一股又暖又燥的热流涌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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