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四爷不在家的日子里,短衫提前实现了一家之主的权力和威严,当然是在卢胡氏的帮助下。
长衫要和祁家小姐淑祺结婚的喜讯,对于卢胡氏来说,可并不像卢四爷那么单纯地感到高兴——虽然卢家加上祁家的财势无异于与虎添翼,但是这结亲的人是长衫而非短衫,那么就代表着二房的势力将随之强大起来,被自己欺压了半辈子的慧慈姨娘将升格为婆婆,而且是祁大小姐的婆婆,这岂非是在挑战胡氏的至高无上的威严么?
不,不能让长衫因为娶了祁家小姐而坐上卢家掌门人的位子,唯一的办法,就是未雨绸缪,先下手为强。趁着老爷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先把短衫当家人的地位稳定下来,等到既成事实,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局面,那么就算四爷干涉,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了。
庆幸的是大少爷长衫虽然读了那么多书,却是个十足十的呆子,就好像完全查觉不出胡氏母子的想法似的,任他们暗地布置,紧锣密鼓地召集管家账房开会谋划,并且不动声色地改变了早请安的格局,长衫却只是安之若素,一点反响都没有,心甘情愿地每天早晨站在母亲慧慈姨娘的黄花梨木椅子座后,而眼睁睁看着弟弟短衫大模大样坐在父亲的紫檀雕花椅子的座位上。
短衫踌躇满志地看着满府的人在他座下,坐着,站着,或者,跪着。当长衫对着卢胡氏请安行礼的时候,也就等于对着他在请安行礼;当小蛇给卢胡氏屈膝的时候,也就是在给他屈膝。这整个卢府,都在他的掌握中了,这所有的人,都攥在他的手中。他几乎有点飘飘然了,于是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除了参与母亲老调重弹的查账训话之外,还要再做点什么惊世之举出来证明一下自己的权威。
他看了一眼低头坐着的小蛇,忽发奇想地提出:“六姨娘,你今天怎么没有穿褂裙呀?”小蛇一惊抬头,不知道该做何回答。短衫又说:“父亲说你穿褂裙的样子最好看,最有大家气派,最能显出咱家的礼教来,那你就天天穿么,怎么又脱了?”
小蛇求助地看着大太太,眼露乞求。胡氏对儿子的这个提议颇觉意外,不过只要是姨娘们受辱她就高兴的,反正如今这个卢府里她最大,就算儿子失礼些,又有谁敢说什么?便不闻不问地,由着短衫胡闹。
短衫见母亲不说话,更加得意,命令道:“六姨娘,你现在就回去把衣裳换了吧,记得把首饰都戴上,别穿得一身素,好像咱家里多寒酸,苛刻了姨娘似的。”
长衫看不过去了,上前一步说:“二弟,姨娘们到底是长辈,喜欢穿什么戴什么,该由得她们自主,不是我们做小辈的该管的。再说,今天又不是什么大日子,无缘无故地穿礼服做什么?”
短衫辞穷,卢胡氏恼起来,这正是为儿子树立威信的时候,焉能让大少爷搅了局?当下板了脸说道:“谁说今天不是大日子?二少爷让六姨娘穿褂裙,自然有让她穿褂裙的道理。你既然说小辈管不了长辈的事,怎么又胡乱插嘴呢?”不等长衫辩白,又转向小蛇喝道:“还不快去呢?”
小蛇害怕长衫为自己受连累,不敢反驳,急忙起身匆匆去了。
胡氏又瞪着慧慈道:“这便是你教的好儿子?”长衫刚说了一句:“不关我妈的事……”早被慧慈死死拉住,抢在头里说,“是我没教好他,我回去一定好好说他,太太千万别为这个生气,小心身子。”
卢胡氏自知无理,也不愿多做纠缠,既见小蛇和慧慈都服了软,也就见好便收,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说:“这些日子我和老爷都有些受凉,真是没精神同你们生这些闲气。这便散了吧。”
小蛇换褂裙的时候,听到窗外隆隆地雷响,就要下雨了。她回转头,看到五姨娘凤琴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倚在门边笑眯眯地嗑瓜子儿。小蛇看到凤琴嗑瓜子的样子,就想起她的出身来了。在传说里,妓女和瓜子仿佛是不可分的,永远是那么斜斜地倚着门框,斜斜地吊着眼睛,一只手用手绢托着新熟的瓜子,另一只手翘起了红红的小指去拈,而源源不断的瓜子皮儿便伴着荡笑飘了出来,如天花乱坠,美不胜收。
然而这会儿她并无心去欣赏五姨娘嗑瓜子的媚态,发窘地说:“姐姐来了,我竟不知道。”
凤琴抿嘴儿笑着说:“你正忙着换衣裳呢,哪里听得见动静?这套礼服这么繁琐,成套地穿戴起来,比抬轿子还累,二少爷也真会想办法折磨人。”
小蛇低了头,满面羞红,说不出话。凤琴又道:“你这是穿戴了要再去前厅里给他奚落?算了,别去了,他安的什么心,你比谁都清楚。”小蛇更加羞愧得无地自容,手里捏着串珠链不知戴上好还是放下好。
凤琴在床沿上坐下来,捻了捻小蛇新做的被面子,艳羡地说:“老爷就是偏心,你看你这里,铺的盖的,全是新崭崭的。一年四季,夏纱冬棉,换得叫个勤,哪像我那里,四季都是那床薄被子,冬天冻死,夏天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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