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早读课。

又是一个没有太阳荒寒的早晨。空气里焦糊的味道越发浓重。刘大悲走出教室,凭栏四望,城市还没有醒来。远处高高低低的楼群被昏黄的雾霭笼罩,如同沙漠中的废墟,恍恍惚惚做着一个污秽的噩梦。只有电视台圆圆的塔尖,从被淹没的没有一点生气的荒凉里冒出来,孤零零地刺向天空。但看上去好像疲倦不堪,马上就要倒坍似的,望久了令人心惊。

忽然刘大悲的手机响了,一个非常陌生的号码。

“喂,老同学,还记得我吗?谅你也不敢忘!”

“你、你,你是……哦,他妈的,‘孔祥熙’!”

“对了!我就不信你能忘了阿拉!嘿!刘老师,现在混得如何啊?”

“快别提了,一言难尽!你呢,他妈的,我还以为你小子从地球上蒸发了!回国了吗?”

“当然是回我们大上海!不过人现在在北京呢!再有半个小时上飞机,中午过广州。你那离广州远不远?有空我们见个面啊。”

这个“孔祥熙”,真名叫孔肇曦。刘大悲的大学同学。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这哥们也算是一奇人。先说长相就不凡,高大粗豪,孔武有力,胸前和腿上黑黝黝的汗毛波澜壮阔,一点也寻不见江南人的清秀,典型的南人北相。他当年和刘大悲走在路上,打死也没人相信他是上海人,倒是皮肤白皙的刘大悲有点小桥流水杏花春雨的风味。据说这样的人多福多贵,这话大概是真的吧。反正和刘大悲一起,这哥们从来都是挥金如土,慷慨解囊,一点也嗅不出上海人那点令全国人民反感的锱珠必较的 “孤寒” 气。刘大悲也不知和他借了多少回钱,号称刘的“钱袋子”,所以刘才呼他作“孔祥熙”。虽然那些借款金额都不大,也是旋借旋还,但次数太多,谁也记不住,刘老是记得好像有几次没还人家似的,但也搞不清,好朋友之间,谁记得这个,所以永远成了一笔糊涂帐。刘大悲大一一入学,就和这个表面阴沉寡言,其实极能吹的家伙一见如故。两人都不喜欢上课,喜欢在一起自命不凡,一会儿自称是歌德和席勒,一会儿是庄子与惠施。两人主要的活动就是互相抬杠互相吹捧,比着赛用最尖酸刻薄的语言痛骂天下的凡夫俗子,粪土古往今来的一切千户侯万户侯。狂得都没边没影了,但心里还是清醒的,发愤读书,乐以忘忧,曾不知老之将至。

大二开学不久,孔祥熙有一天咚咚咚踩着他那一贯地动山摇的步子来找刘大悲。一进门,就神秘兮兮地跟刘说:

“兄弟,有点对不住你了!”

“又搞什么鬼?”

“我要转系了,要去外院学德语。”

“嘿!他妈的!这么大的事怎么之前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还是保守一点为好。以后我们就不能常见面了。”

“别说的那么伤感!不过,你狗日的狠!把老子一个人撇下了,以后谁还会让我拿个斧头砍?”

“是啊。他妈的,以后哪里找得到像老子这么勇敢的鼻子!”

“给我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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