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台北非常诡异,天空出奇的蔚蓝,地面则铺盖了无尽的残枝落叶,而且都是青翠碧绿,都是在枝头上风华正茂就被狂风扯落泥尘的树叶。马蒂一开始还避着枝叶行走,后来索性踏叶而行,不停地走,遇见绿灯就前行,遇见红灯就转弯。
如果人能从自己的灵魂出走,那该有多好?至少这样就不必背负太重的记忆包袱。马蒂越想逃脱,越是清楚历历地回想起自己的一生。这一生,最渴望的东西都脱手离去,最不希望的境遇却都挥之不散。杰生的死讯对她造不成太大的悲恸,在心灵上杰生能带走的,多年前全随他而去了,这些年只剩下一个空壳,像是杰生放进天空的一只风筝,早不玩了,却忘记放松绑在这头的线。她想不透自己怎么这么吃亏,连杰生早进了地府五年,她还沿着线继续与那端的力道对抗,孤零零地在天际盘旋。
走了很久很久,她的汗湿了衣衫,上衣有一点歪斜了,右脚的鞋跟已经有些松脱,双踝沾黏了不少细碎的落叶。人潮一波波与她错身而过,看到她却不能看进她的哀伤。“多么落魄的女人。”他们想。是的,我是一个多么落魄的女人。马蒂用无神的眼睛答复他们的想象。非常落魄,连出席大学惟一好友的婚礼,也找不到一件像样的礼服穿。她身上的这套淡粉红色洋装,是这一年时兴的短上衣配百褶迷你裙,马蒂很想拥有一套却买不下手,最后总算在地摊以低价买到了这一套,回家穿上后才发现这洋装廉价的原因:上衣与迷你裙是深浅不一的粉红色,大约是来自不同的瑕疵品货源。颜色的差距很轻微,正好说明了它们是廉价的拼凑品,正好凸显了它们主人的寒伧。
这些年来,换过的工作不计其数。每当新工作的振奋消失时,作息上的拘束便深深地厌迫着她,不自由到极点时就放手从头再来,所以马蒂未曾累积同龄的人该有的钱财和地位。杰生死了,但是她对他说过的话从未忘怀:“萨宾娜,要为你自己的感觉而活。”说得好轻松,可是到头来,怎么变成了样样抉择都是为了向别人交代的局面?别人说总要找件正经事做做,所以马蒂上班;别人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所以马蒂结婚;别人说心不在焉是不行的,所以马蒂辞职;别人说不可以游手好闲,所以马蒂又不敢让人知道她已辞职。
回想起来,马蒂简直一无所有。连她的丈夫也远去他乡,在她从来都不想去的南美洲,为她永远也不可能认识的人们建筑水坝,用精密的力学系数设计过的水泥拦坝,积蓄一整个山谷的温柔水域,多么伟大的工程!但是面对他和马蒂之间逐日拓展,像沙漠一样干枯荒芜的距离却束手无策。马蒂下意识地举手遮住眼眉,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把自己活得如此糟糕?杰生,你却走得多么轻松……
最后她来到台北市与新店的交会处,这个傍着河堤的公路上,左边是野草蔓生、半荒枯了的河床,右边仿佛是个夜市,应该说,夕阳中尚未苏醒的夜市。
马蒂觉得有点喘,眼前的视野开始像唱片一样旋转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前面一大丛被风吹倒的绿树挡住了她的脚步,马蒂觉得犹豫,她有要把自己埋没在枝叶里的欲望,而很奇怪的,整棵绿树也活起来了一样向自己迎过来。
就在这一棵倾倒的相思树前,马蒂倒下去,柔软的枝叶承接住了她的身躯,马蒂浅浅粉红色的可爱百褶裙,在绿叶中展开了,如同一朵粉红花蕊的舒张。在失去视觉之前,她正好看见了澄净得像蓝宝石一样的天空。
这天,怎么可能这么蓝?马蒂闭上了眼睛。
年轻的警察已经用无线电呼叫了救护车,这时候他弯下身细细审视着马蒂。按照他的判断,这个年轻的女子只是暂时性的虚脱,她苍白的双唇显示着中热衰竭的可能,警察所接受的训练是,应该将她搬移到遮荫之处,并且解松她的衣扣,但是这两者看来都不易执行,左近并没有适合的场地。警察检查了她的手袋,袋中物品很单纯:一个小小的泰国丝钱包,一支口红,半包面纸,一串钥匙,一本淡绿色的小书,书名是《一个细胞的生命》。这书名警察觉得很陌生,翻开书扉,见到夹在其中的一只红包袋,上面写着,祝福琳达与天华君,百年美好。马蒂敬致。红包袋中有两千八百元。
警察作了决定一样地吐一口气,背起马蒂的手袋,双手横抱起马蒂,带她走向马路对面河堤上的水泥石墩。而马蒂就在此刻转醒了。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警察吃惊一般地放下马蒂。她一落地却直接颓倒下去,围观的行人都惊呼了一声。马蒂面向着柏油路面干呕并喘着气。警察俯身递出了他的手,很轻柔地说:“把你的手给我。”
马蒂抬头看着警察的脸庞。这是张年轻俊朗的脸。她还喘着气,不太能明白眼前的处境。
“我们造成交通阻塞了。把你的手给我,马小姐。你姓马是吧?”
马蒂驯服地握住了警察的手,警察扶着她走向河堤,一边挥手驱散围观的人。马蒂依照警察的指示坐在石墩上,警察将手袋还给她,马蒂将袋子紧紧抱在胸前。警察傍着她也坐下了,一边看似心不在焉地擦着汗。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好了。”
“我没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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