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老谢在那间宿舍送走了第三拨同学,迎来了比自己小一轮的第四拨同学。

2007年,尚清华博士毕业了。大家为他高兴的同时,又替自己的年华老去而难过——拥有博士学位的他已经称呼曾经被称呼为大叔的硕士为“那些孩子”了。尚清华读博没人惊讶,他离开学校让很多人惊讶:“你不上学了,那以后跟着谁学啊?”尚清华说:“所以,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迷茫,不行我再上个博士后吧!”

2008年,奥运会在北京如期召开,七年前申办成功的时候,那晚一起庆祝的同学很多已经失去联系。离开学校六年了,学生时代留在身上的痕迹在经受了多年社会的洗礼后,消失殆尽,社会把新的痕迹烙在每个人身上。

邹飞这年也换了工作,离开了汽车杂志社,去了一家旅游杂志。离开的原因,和他的前任一样,每天对着汽车拍已经厌恶了,虽然汽车在日新月异,但它毕竟是汽车,从相机里看它们,无论多漂亮,也不过是一堆钢铁和科技的混合体,再发挥一些想象力,也顶多能看出人类的聪明才智和日甚一日的对舒适与奢华的追求,除此之外,这份工作真的让邹飞看不到什么了。

换工作这事儿,也让邹飞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走的,不过是他人走过的路,虽然路上有新的风景,不过是对自己新而已,其实是人家看剩下的。

新工作也是拍照,但镜头面对的除了风景,还有社会和人,这让邹飞有很多新的发现,丰富了他对世界的认识,能帮助他成长。这是他的成长需要,所以,他换成了现在的工作。生活有自我矫正的功能,让一切朝着更合理、更以人为本的方向发展。

除了拍摄工作上的照片,邹飞也拍摄自己留存的照片。有时候他会把自己这些年的照片拿出来琢磨,对比前后几年照片上的内容,他发现以前爱照生活中的苦难和边缘,而现在照的都是生活中温馨动容的时刻。并不是他麻木了,对生活中的那些苦难视而不见了,相反,他现在更具社会责任感,只是他觉得,人活着,除了对社会的责任,也应该有对美好事物欣赏和创造的能力。就像一个对现状不满只知道伸张正义而不知道用美好去感动人的阶级,即使掌握了政权,不让老百姓感受到美好,也难长久。

邹飞利用工作之便,去了中国的很多地方特别是以前根本无缘接触的城镇后发现,原来中国是这样,有太多跟自己不一样的人,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这种状态,让邹飞对人生的反思更多了。现在他明白了,有些年纪大的人,说话中庸,并不是他们滴水不漏怕得罪人,而是他们能考虑到事情的方方面面;而那些做事极端的人,是因为知识有限,对生活的认知片面,说话办事自然就偏激——这种偏激,居然被更狭隘的人误认为是激情。

当看着自己的同学干着五花八门的职业时,邹飞发现,其实大学对于他们,也不过是人生的一个偶然,不是每个人都有做学问、搞科研的理想,不过是修满学分,拿到毕业证,找个好点儿的工作,从而开始挣钱养家过日子的生活而已。

现阶段,邹飞对世界——至少是他能接触到的部分中国社会所构成的世界——的看法是,大家都在混饭吃,没有使命感,非让他们怎么样也是难为他们,都不容易。但这就可以成为凑合的理由吗,社会的回答恰恰是当然可以。所以,这个社会问题百出,十分不理想。

当一个人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自己心里的时候,或只关注自己所想,会忽略人生的成长,意识不到自己在一岁一岁长大。邹飞依然认为自己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低着头只顾看脚下是不是自己要走的那条路,没留意到周围时代的变迁。突然有一天,他抬起头,从自己的心里往外看的时候,在被外界反射回来的影像中,无意中瞥见了自己的模样,发现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少年了,而心智却还停留在那时。

邹飞以为自己是在参与生活,可是多年过去了,别的同学都有了下一代,邹飞却还感觉自己是个需要成长的孩子,还在跟世俗的生活保持着距离。看来其实参与生活的是别人,他一直以来只是一个生活的旁观者。不对,他并没有把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对生活他是倾注了心思,而且还加班加点,不甘心把自己当成一个吃饱了就睡的人,他对生活的态度绝不是袖手旁观。只能说,这个世界有多个维度,虽然都是生活在空气和阳光中,但不同的人其实是生活在不同的维度,每个维度有自己的特性,彼此相互影响着,但是,这种影响是可以拒绝的。

别人的生活可以依据签了几份合同、卖了多少东西、处理了多少事务来判断这一天过得是否有收获,而邹飞追求的这种生活的质量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只能靠心去感受,无法用别的什么东西去衡量。而每天都要获得实实在在的心灵感受无法放松自己是件有点累的事儿,所以,邹飞一直以来活得都有点儿累。

邹飞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追寻着什么,可等来的却是除了自己老了,心里什么都没盛下。别人已经在心里装进了这个社会和年代,而他依然在心里将二者拒之门外,只把它们当成擦肩而过或敲错门的路人,就没想过把他们请进屋里坐坐、聊聊。

他需要和外界交换一下气息了。当邹飞把自己心里这扇门敞开透透气的时候发现:原来世界是在运动的,时间是会流逝的,心是应该长大的。

再听听现在的音乐,看看现在的电影,变成这样,也是时代变了的原因。不是做音乐的写不出以前那样的音乐了,是那样的音乐没人听了;不是电影工作者拍不出以前那样的电影了,是没人会为那样的电影掏钱买票了。时代变了,大家都顺着改变了。

同样跟时代势不两立的还有魏巍。有一天魏巍给邹飞打电话,说过来找他聊聊,邹飞问他怎么了,他说没怎么,就是想聊聊。

没过一会儿,魏巍到了邹飞楼下,打电话说不上去了,让邹飞下来,要出去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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