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桥

作者:陈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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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腊月二十三放假。这一天是民间祭灶的日子。祭灶,顾名思义,即祭祀灶神。灶神官不大却普遍,中国农村的百姓家中几乎每家一位,它的普遍有点类似明朝的厂卫特务,一年四季都呆在百姓家,“二十三日去,初一五更回”,每年这一个星期都跑到天帝那儿东家长西家短地嚼嘴皮子。历代这些人权力至大,它如果到天上说些坏话,要夺去一百到三百天的寿命。中国的老百姓创造这种神,大概也有自我监督的意味——做了专心事,不用鬼敲门,屋里就有神灵睁着眼呢!

不过正如林语堂所言,中国人最是“超脱老滑”,一方面给良心施压,一方面又想着法子解脱。祭灶便应运而生,祭祀的供品大多是糖,豫北一带是糖馅烧饼。老百姓以已度神:糖一则甜,二则粘,粘住灶神的嘴,少说话——说也说些甜话。是谓吃人嘴短,别像个长舌妇。这简直是个民族性的心态。中国腐败之所以猖狂,非是无因,神都贿赂得到,还有什么贿赂不了的?由此可见,不少人骂腐败,不是痛恨,而是葡萄酸。

孟超然回家陪了姥姥才一天,常弘扬便来找他,非要回县城。孟超然刚吃了几个祭灶烧饼,嘴被粘住了,可常弘扬的嘴却又甜又动人,被他连拉带拽回了县城。

快乐就像毒品,极其容易使人上瘾,一旦品尝就不舍得放弃。科学家曾做过试验,在小白鼠大脑的快感神经中枢里安上铁片,用根电线连到它脑上,一按按扭,微弱的电流刺激白鼠大脑使它产生快感,白鼠尝到甜头自己按了起来,一次次不肯停歇,直至“快乐”得心力衰竭,昏死过去。人虽然有理性,懂得自控,但对快乐的自控力也就跟小老鼠差不多,人也是动物,本性是追求幸福,一旦尝到,如何肯放弃。本我的唯乐原则绝非像某些官僚的“原则”是个娼妓,它守身如玉,从一而终。

常弘扬如今就退化成了小老鼠,白天在孟超然家养精蓄锐,晚上到小玲那儿精神抖擞,不住按按扭。孟超然气煞羡煞,相思入骨,偏又分处东西,无缘无份。地球都变成村子了,县城却成了宇宙!

相思难熬,他就每天骑着“黑马”——一天摔他两次的“响马”已被收审拘留,关进了黑牢——在西关外围的大街小巷转悠,期待来一次不经意的邂逅佳人,同她搭讪两句。但造化随天,凡人有心无力,一次次带着希望而来背着失望而去。他大为懊恼,心想:“难道我就碰不上她一次?”

仔细一想顿时火冒三丈,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原来潜意识中他实在有点忐忑不安,既渴望遇上她又害怕遇上她,于是,他竟然从没踏上闪清光家到县城主街的那段路!他恼火不已,当即向西而去。路过中心市场,见有家门面房挂了个扁:鳞羽斋。古色古香,典雅朴素,里面卖些纸张、字画、笔砚之类。他心中一动,自从烈士陵园拣到闪清光用“鳞羽帘笺”折的小纸鹤后,他曾经专门到这里跑了几趟,企图打听些蛛丝马迹,不料没打听出梦中情人,反而阴差阳错同斋中老板交上了朋友。

老板是个男的,姓韩,六七十岁,头发灰白,于水墨丹青西洋油画颇有造诣,是县书画协会副会长,为人风趣幽默,自称“童心老人”。他想干脆撞大运,便折进“鳞羽斋”。一进门,只见屋里坐着五六个女孩子正对着《大卫》石膏头像素描,他一眼看见了林芷霞,这才知道她原来是韩老头的弟子。一切都顺理成章了。林芷霞取了“鳞羽斋笺”转交给闪清光。偏他疑神疑鬼,还以为闪清光气度娴雅,一定同这爱书画的糟老头子有何瓜葛呢!

林芷霞聚精会神,没感觉到他的存在。他恶作剧地蹲到她身旁观看,她感到有个男的凑到自己身边,大不自在,依然不抬头。他又靠近蹭了蹭,林芷霞皱起了眉,还以为哪个无赖想沾便宜,便往旁边躲了躲,依然不抬头。

“大卫的眼神应该愤怒,凝重,充满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孟超然评论她的素描,“你画的过于温柔,好像拉斐尔的圣母像,笔力太弱。”

林芷霞惊讶地抬起头,一看是他,又气又笑:“你呀!我还以为哪个坏蛋。怎么到哪儿都不像个好人?你怎么来这儿?”

“我是你老师的师弟,怎么不能来?”孟超然笑了,“你该叫我师叔。”

“呸!”林芷霞啐了他一口,“就你那书法?生龙活虎的,就不像个人样子,还画画呢!……不过也对。”

“叫我师叔?”孟超然见她承认了,自己倒惊讶了。

林芷霞又啐他一口:“我说你说笔力重点儿对!”说完用铅笔在大卫的瞳仁上重重描了几下,“这下子有气势多了。”

身后有个女孩子重重咳了两下,他一回头,原来自己脑袋正好挡住了人家的视线。他咧嘴一笑:“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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