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朝斌的分数,比录取预选线高零点五分。同班戚老师之弟戚国文,比郑低零点五分,就是预选线。体检过后,进行录取时,到郑朝斌这里,人就够了。戚家着急了,见前面的都是县城的人,关系比他家硬,不敢动,惟郑家是法喇人,没有关系,就活动了,借口郑朝斌手是疤的,将郑废掉,录了戚国文。那郑朝斌小时,割草不慎,将手掌内割去了一块。长大后,留了拇指尖大的疤。这本是谁也不能发现的,即使发现也不碍事。郑参加体检,就没检查出来。郑、戚同班,平时打扑克时,不经意发现郑手心有这一小疤。如今到县教育局活动,戚家的亲戚拼命找郑的弱点,找不到。戚国文也天天想郑的弱点,后说郑手心这一疤。但体检表上,郑都是合格的。戚家硬欺郑家无人,抛开体检表不管,叫了郑去验过,篡改体检表,言郑手部有伤,以后当教师,有损教师形象,就废了郑朝斌,录取戚国文,而将郑录入高中。
郑家惟一能靠的就是吴家。郑元顺之妻,是吴光友长女。吴光友之子吴明光在黑铁供销社工作。郑元顺跑去求吴明光,吴明光无奈,跟着跑到县上,不起作用。就跑回找吴光耀。吴光耀召集吴明献、吴明雄等商议,左右为难,不帮忙,丢了吴家的名声;要帮忙呢,又无什么掌大权的亲戚,帮不上忙。
孙平玉听了,大吃一惊,才不骂孙天俦了。想的是吴家那么大的势力,尚且无法,何况孙家!孙天俦仅比郑朝斌高零点五分,即使孙天俦录上了,戚家不收拾孙天俦,就收拾郑朝斌,但自己比郑元顺更无势力,戚家必收拾孙家,孙家也无办法。
吴明雄在厂里生病,病休回家。吴光耀家把吴明雄回家当一桩挽回不能帮郑家丢了的面子的大事来抓。但吴家其他支派,都不来凑脸面。吴明才家,与吴光兆等更亲,与吴光耀家,分支已远。吴光兆等无动于衷,吴明才也就不想去迎吴明雄了。干斤斤说:“和尚!你以为你不求人?孙富贵万一考取不要你姑娘,你咋办?”吴明才就问:“那要怎么办呢?”干斤斤就买了火炮,参与吴光耀家去公路上迎接吴明雄,将怀里的火炮不断掏出来炸得疯响。陈福英正从地里回来,见干斤斤也在迎接的行列里,脸色就变了,叫孙平玉:“你看看。”孙平玉看了,脸也沉下来,说:“这不是向着我们来的?”
干斤斤卖力为吴明雄争脸面,吴明雄感动了,说:“妹子,农业上的人,哪家有得很?这样浪费,二哥不好意思啦!你空着手来迎二哥,二哥都感谢不尽了!莫浪费了!莫浪费了!你衣兜头那些火炮,不要炸了!”干斤斤不管,硬将火炮全炸光。吴明雄说:“给明才说:有什么事,只管找二哥!二哥帮得上忙的,绝不推辞!是一家人嘛!”干斤斤急忙感谢:“不靠二哥这样的大树,还去靠谁啊?古话说‘大树底下好歇凉’嘛!有风吹大坡,有事找大哥!以后是要来找二哥呢!”吴明雄平时大话连天,此时又欺吴明才家无什么本事,就说:“你家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天大地大,顶多孙平玉家儿子不要你姑娘!只消我哼一声,孙平玉就不敢动了!”干斤斤不料吴明雄如此说穿,着急了,但不敢拂吴明雄好意,忙感谢:“那以后是要来请二哥哼一声呢!”吴明雄来劲了,说:“不消以后!我现在就帮你哼了!你看着!”就轻轻哼了一声,笑道:“咋个样?我已哼过了!孙平玉敢不要?”干斤斤又忙感谢。
迎接吴明雄的人,都被吴明雄如此欺侮孙家而被吓住了。按吴家常规,这并未欺孙家过分,只是重复从前欺负孙家的方式而已。从前吴光耀欺孙江成,都是这样欺的。孙江成胆小,不敢反驳,但这恰恰又是他的成功之道,以是平平安安当了一生的支书。如今吴明雄如是说,孙江成并不以为然。就是孙平玉,几十年来这样的话也听惯了。而对孙天俦来说,这是第一次。
此事又被当成法喇一大新闻,立即传开。全村人道:“孙家被吴明雄欺负干净了!”孙平玉、陈福英得知,闷着头气。孙天俦立即道:“马上退婚!”孙平玉吼住孙天俦:“想都还没想好,你就跳起来了!你去退嘛!有这么好退的?你惹得起吴明雄?”孙天俦道:“我惹给你看!”就进屋提了斧子,要去找吴明雄。孙平玉跑来给孙天俦一耳光,骂道:“你了不起了!世上只有你行?吴明雄咋个欺负你了?”孙天俦脸上火辣辣的疼,也火了:“你只在家欺得起我!出门你敢欺哪个?吴明雄放个屁,你就不敢动了!这不是你的事!这是我的事!你让开!”孙平玉的短被揭了,暴跳如雷,提了棍子就来打孙天俦。孙天俦就跑,仍愤然道:“我说了:你只敢打我!你不敢打别人!我不敢打你!但我敢打别人!”陈福英一边拉孙平玉,一边骂孙天俦:“他是你爹啊!你这样说他!”孙平玉伤心过度了,见陈福英拉着他,就给陈福英一棒,然后挣脱,拼命追孙天俦,石头黑压压朝孙天俦砸来。孙天俦也怒到极处了,站下来,不避石头了,说:“死了也算了。”立刻就有一大石块砸在脖子上。孙平玉追上,棍棒打来,孙天俦腿上挨了一棒,感觉脚就断了。就咬牙抢孙平玉的棍子,父子俩就咆哮不已,扭打起来。
陈福英被孙平玉一棒,就觉一只腿不在了,跌倒下去,哭道:“要死你爷两个去死!老子不管了。”后见孙天俦挨了几斤重的一石头,父子俩又扭打起来,忙哭向孙富民喊:“还不快去喊你外公?你忍心让你大哥被打死掉?”孙富民忙哭着跑,边跑边喊:“外公!外公!”孙富华也忙哭着去喊孙江成。
孙天俦扭不过孙平玉,又挨了两棒。感觉两腿都断了,倒在地上。孙平玉余怒未消,仍用脚踢孙天俦。孙天俦问:“你只敢这样踢我!你敢踢吴明雄?”孙平玉骂道:“老子干脆打死你这小杂种算了。”陈福英见儿子被打得不行了,就忍痛站起,进屋提了菜刀来,要和孙平玉拼命。孙平玉才丢开孙天俦,来抢菜刀,又和陈福英扭打起来。孙天俦想站起来,但站不起来。就爬来想劝开,但哪里劝得开!
陈明贺和陈福达老远就喝骂着跑拢了。孙平玉生平怕外人,急忙住手。陈福达捞起两袖,就要来打孙平玉。陈明贺忙吼:“陈福达!你信不信?”陈福达才不动手,指了孙平玉骂。孙平玉就骂着走了。陈明贺扶陈福英,陈福达背孙天俦,回孙家来。陈福达见陈福英腿上一寸来宽、两寸来长又黑又肿的一痕,又嚷:“等老子把孙家这杂种打死再说!他只打得起我姐姐!怎么不敢去打吴明雄?”提了棍棒去找。孙平玉听陈福达在找他,忙躲到孙平文家,一夜不敢回家。陈福达找不到,才骂着回来。
陈福全、陈福宽也来了。陈明贺爷四个找了药来给陈福英母子或吃或贴,然后坐在孙家火塘边,从孙家祖宗三代骂了下来。孙江成家见陈家爷几个来了,生怕找他家算账,大门紧关,不敢出来。骂到半夜,陈家爷几个才去了。
孙天俦身上全是又青又紫的伤痕,躺在床上,处处像被刀割着。被打时全身麻了,不觉疼,如今才回过来,钻心地痛。他既为受辱愤恨,又为自己有一个极日脓的父亲而伤心,泪如雨下,几次想站起来,离家远走了。陈福英见他穿鞋子,问他要去哪里。孙天俦说:“我要远远地去了!”陈福英就挣扎起来拖住,哭道:“你爸爸在这里被这人践踏过来,那人践踏过去,正指望你!你走了他更被人欺负了!”孙天俦哭道:“我在家也不起作用!像这样我要去打,他不许我去,在家也枉然!”陈福英说:“他是一辈子的小胆子人了,无办法!你硬是要他一下子胆子大起来,咋个可能!你可怜他,不理他就行了!”孙天俦只好又躺下,一旦又愤恨这个家时,又欲走了。但陈福英已叫孙富民等守着了,哪里走得了。
天明,陈福宽等来望,又骂:“孙家人就是日脓!该让富贵昨晚提了斧子上吴明雄的门。吴明雄他敢怎样?只消这样搞上一两次,赌他还敢再哼!就是一次欺孙家,孙家不敢动。二次欺孙家,孙家不敢动,他当然胆子越来越大,把孙家不当人地欺了!孙家人是自己把自己欺弱的!像昨晚上这样子,吴明雄听见,更要欺他孙平玉!”
孙平玉请孙平文家瞅着,硬是等陈福宽等走了,才回家来。全家人都不理他。他面青脸黑、憔悴不堪,极其猥琐。在屋里灰溜溜转一圈,就背背箩割草去了。孙天俦看见,又可怜起父亲来。想父亲的确可怜,他怎么敢去惹吴明雄!要惹得自己去惹。这个家,以后得自己来当!就走出来,陈福英问去哪里,孙天俦说上厕所。即跑下坡来,到孙江成家,说借斧子砍柴,借了斧子,直朝吴明雄家冲来。吴明雄正在大门处跟人吹牛,见孙天俦来了,大惊,忙朝里面跑,惊叫关门。孙天俦到门前,大门已关。孙天俦就在大门外喊:“吴明雄狗杂种!你出来哼给老子看!”吴家不应。孙天俦就在门外,破口大骂。吴明雄仍不应,孙天俦就以石块击吴明雄家瓦房。旁人想来围观,但不敢来,只远远地听。吴光耀、吴明献、吴明章等来,远远地站着,怒火万丈地盯着孙天俦。吴明献压着愤恨威胁说:“富贵,你二舅怎么惹你了?你这样骂他,打他的瓦房,你要想想后果啊!”孙天俦道:“吴明雄这个狗日的!他说他哼一声我爸就不敢动!我来找他哼!”吴明献说:“你二舅不可能这么说!你是听谁说的?你找不出依据来怎么办?”孙天俦见他越发威胁,也厉声问:“那你想怎样?”吴家人越来越多,吴光耀的孙子、外孙等一大群,都骂孙天俦,喊把孙家这小杂种打死,跃跃欲试的。吴明献等装作劝,欲压降孙天俦。就说:“你还要问大舅怎么办啊?大舅正想问你呢!”孙天俦说:“任由你!”吴明献咬牙道:“小伙子!我警告你!你想跟吴家作对,嫩了点!我劝你不要冲动!规规矩矩向吴明雄认错,对你有好处!否则你走着瞧!有好果子给你吃的!”孙天俦想:敌强我弱,不对劲!必须豁出来干!作好多拼几个的准备!就说:“不消走着瞧!现在就瞧!来!”即执斧而待。吴明献大怒,指孙天俦道:“小杂种!是不是真的?”孙天俦挺胸骂:“老杂种!来啊!”吴明献已无退路,即朝几个儿子喊:“上!消灭孙家这个小杂种!”吴明章也叫几个儿子:“上!”吴明义也叫几个儿子:“上!”吴明芝嫁与崔绍采,也叫几个儿子:“上!帮你几个老表!”吴光耀本人,听诸孙从买来的小人书上读到有岳飞的岳家军和戚继光的戚家军,便也名诸孙为“吴家军”。自以为吴家王朝的皇帝、吴家军的总司令,吴明献家为第一军,吴明雄家为第二军,吴明章家为第三军,吴明义家为第四军,吴明洪虽才结婚,也是未来第五军。另以两个姑娘家为“吴家军”的“志愿军”,专欲在村里称霸。当下吴光耀怕逼近了伤了诸孙,就命:“一人三五个石块,就可把孙家这小杂种埋了!不要逼近,用石块打。”吴明献也道:“你们一人丢几个石头,就成孙家小杂种的坟堆了。”一时十多人围上,各执刀斧,但都不敢冲拢,围成一圈,向孙天俦扔石头。石块如雨而下。孙天俦先想敌多势众,自己宜近拼。但这样冒险甚大。而只要自己边打边撤,光荣退回,孙家就胜利了,犯不着去冒险,因此边捡石头还击,边忙朝吴明雄家房后退去。诸人随石块压进,越压越紧,孙天俦被压朝吴明雄家房后。没想房后是个洼塘,周围都是高墙大院,无有退路。地利已被“吴家军”占去。吴光耀即喊:“分两批!屋后去一批,把这小杂种压过来,在房前消灭!”
人成两批后,石块从两面来,孙天俦抵不住了,对方越压越紧,想到压上来的结果是什么,立时身上的水分,一时冒出,汗顺手脚流。心在狂跳,腿在发抖。孙天俦想:这样就坏事了!忙咬牙握拳,连呼:“镇定!镇定!”心刚一定,怕再犹豫,忙对自己下令:“事到万难须放胆!冲锋!”就提斧冒着石块,口中“嗒嗒嗒!嗒嗒”地吹起军号,一手扬斧如执大旗,一手像电影中身先士卒的连长向后招引部下,跃将出来。吴家诸孙以为孙天俦欲逃,大喜,忙用石块狙击,欲把孙天俦阻住。孙天俦挨了几石块,血出来了,仍冲不止。吴家诸孙仍以石块狙击。孙天俦不顾,越冲越近。吴家军大骇,阵脚渐乱。孙天俦仍不顾性命往前,吴家军大败而逃。孙天俦就不正面冲了,朝吴光耀、吴明献等冲,大呼:“吴光耀,拿头来!”吴光耀边呼诸孙:“过来消灭这小杂种!”边往后逃。吴明献等边逃边以石块还击孙天俦,孙天俦不管,只闷着头嘱自己:“生命不息!冲锋不止!”吴光耀等各忙朝家里狂奔。孙天俦追到门前,大门紧闭。孙天俦返回,追吴光耀诸孙。诸孙各自飞逃。
全村被惊动了。孙家全族知孙天俦与吴家对峙,各忙闭了大门。孙江成关了大门,手足无措,连呼:“养虎伤人!惹大祸了!”忙烧香焚纸朝供桌前叩头,说:“请老祖宗保佑我孙家!”田正芬等急得发抖,直骂孙平玉孙天俦。孙江才、孙江华、孙平文等得知,高兴得只恨不能去替吴家军摇旗呐喊、擂鼓助威,迅速灭了孙平玉一家。陈福英知了,手脚慌乱,就叫:“天也!”哭叫诸子:“你大哥被吴家杀了!快提刀子走!”全家人提了刀子哭着随陈福英跑下坡来。陈福英去叫孙江成。孙江成家大门紧闭。又找孙江荣、孙江华、孙平文家也是紧闭。忙带诸子携刀斧朝横梁子跑。孙江成等陈福英家去了,才说:“快开门叫陈福英,舍孙富贵一个人算了!”孙平元等紧紧拖住,不让开门。
陈明贺爷几个听孙天俦被吴家包围,急得手足错乱。跑拢商量,无法决断。要去和吴家拼呢,不是吴家对手。陈家能上阵的,只是父子四人。而吴家吴明献与孙江成同岁,吴明雄比陈明贺大三岁,吴明章与陈明贺同岁。吴光耀的孙子年纪超过陈福宽的就达五人。孙江成家、陈明贺家人口并起来,尚差吴光耀家五六人,能上阵打的也差二三人。缺了孙家,陈家父子的力量仅及吴家三分之一。若去硬拼,不单救不了孙富贵,且要全家遭殃。商量一阵,决定不救孙富贵,而忙去保孙平玉、陈福英等,舍小救大算了。陈明贺说:“孙富贵必死无疑!救不出来了。吴家杀了孙富贵,必然去围孙家。现在去救你姐姐和几个外侄!把他们救过横梁子来。吴家追来,也不怕。”即提刀扛棒奔黑梁子救孙家。正遇陈福英来。陈明贺哭说:“福英,富贵是无望了!我们不去救他了!你和几个外孙来了就好!我们与吴家无论如何拼,都会保你们母子!孙平玉是大人,他自己能逃出来!一定会逃过横梁子来的!”陈福英挣着要去救儿子,陈福全等拼命拉住,哭说:“姐姐!不是我们不救外侄!到那里一定晚了!吴家有准备,我们无准备啊!要是都有准备,我们会怕吴家?打就打嘛!事出意外,一样准备无有!想救救不了。”死死拖住。陈福英量定儿子一定死了,晕了过去。陈家又忙救她。
孙平玉正在山上割草。听村内吵骂之声,先不在意,还说:“看来世上难过的人,不只我一个啊!”后听吵闹声中,有声音是孙天俦的,才忙站起听。又听出对方是吴光耀等的声音,慌神了,抓起镰刀就跑,边跑边骂孙天俦。近村,才听已打起来,吴光耀大声指挥的声音,急得边跑边哭,想镰刀不起作用,忙回家提斧。隔家老远就喊:“富民、富华,快去救你大哥!”冲进屋一看,屋内一片乱,人全不在了。孙平玉急得一惊:“天也!全家都死了!”以为陈福英等去救孙天俦,必死无疑了。他找不到刀斧,就冲下孙江成家借斧。大门紧闭。忙拖一根大棒就奔吴家。隔老远见吴光耀长孙跑过来,孙平玉就冲上去:“杂种!一命还一命!”吴光耀长孙已被孙天俦把魂吓飞了,见孙平玉来,忙朝旁边逃。孙平玉舍了,朝吴家跑,老远见孙天俦还活着,大喜,连哭带喊:“富贵!爸爸来了!”人都冲散了。父子俩冲到吴光耀门前骂一阵,见胜利已到手,才回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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