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对于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不过小菜一碟。尤其李宝莉这种人,遇上麻烦,暴喊一通,图个发泄。发泄完了也就到此结束。就像屙大便,稀里哗啦,屙完后人就舒服。一舒服,什么事都不会往心里去。
第二天一早,很冷。一家人都还在睡着,李宝莉爬起来去外面买早点。买完早点,放在厨房,怕凉了,公婆吃了胃疼,就温在电饭煲里。自己就手抓个馒头,拎起包就上班。走前站在公公婆婆的房门口喊了一声,姆妈,今天有点冷,你跟爸爸出去打转要多加件衣服,给小宝也加件外套。马学武穿好衣服下床时,李宝莉业已啃着馒头,出了电梯。马学武的心情很不好。尽管李宝莉早起出门,走到门口又踅回床边替他掖了下被子,马学武却没有半点感动,倒是冷冷地想,这个女人怎么这样没心没肝。昨天那么凶恶,今天又来卖乖。想完后,打字员温柔的神情浮出脑海。自打出事后,他跟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马学武鬼使神差,上班时,站在路边电话亭给打字员拨了个电话。打字员说,你莫来撩我。我老公晓得了,会打死我的。马学武说,是我害了你。我只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打字员说,这是两个人的事,我也没有怪过你。马学武说,不过我蛮想你,我听一下你的声音也好。打字员说,你莫这样说,我受不起。马学武说,那好,我挂了。马学武刚想挂机,打字员突然说,喂,你晓不晓得那天警察怎么跑来的?马学武说,不晓得。打字员说,是有个女人电话报案,说206房间有色情交易。我朋友以为是旅馆老板出卖我们,专门过去骂人。结果旅馆老板娘说,那天有个女人紧跟我们后面进去,说是亲戚,约好来送东西,她就把我们房间号告诉了她。那女人离开只半个小时,警察就来了,而且一来就直接查206房间。马学武大惊,说有这回事?打字员说,老板娘讲,十有八九是这个女人找的茬儿。你说,会不会是你的老婆?马学武说,不会吧,她一点都不晓得我们的事。再说,她也不是那种有心计的人。打字员说,那你说会是哪一个?
放下电话。马学武想想觉得不对劲。他没有去厂里,直接拐去小街的人间仙境旅馆。才过去不足一年时间,“仙境”自然还是老样子,马学武却觉得自己已然过掉了一生。
马学武刚进门,老板娘便认出了他。说你一个人?马学武说,听说那天有人给警察打了电话?老板娘说,是啊。我表弟是派出所的,警察从来都没来找过我的麻烦。独独那天来了。我表弟说,如果没得人打电话,哪个会来管这些事?马学武从口袋摸出钱包,钱包里装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他把自己和小宝遮住,让老板娘看李宝莉。老板娘一见就叫了起来,说就是她。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这几个月,我的生意跌得一塌糊涂,都是她害的。她是哪个?你老婆?
马学武没有再听老板娘后面的碎言碎语,他揣着钱包走了出来。走到街上,只觉得心里堵得慌。马学武想,原来你李宝莉居然有这一手;原来你李宝莉对我使下阴招,在厂里在家里却还能装得像个善辈;原来你李宝莉平常的大大咧咧都是假的;原来你李宝莉心狠起来,不输于世上任何一个人。马学武觉得心里从来也没有这样刺疼。
马学武迟到了,打卡机都被收了起来。副厂长正在厂门口守点,见马学武叹了一口气。两人本是老同学,一直说好携手共进的,结果马学武一跟头跌下来,成了这样。马学武面无人色,径直朝厂里走。副厂长走过去,拉了他一把。马学武跟着他,走到路边僻静处。副厂长说,学武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厂里马上要公布第一批下岗人员,可能有你。马学武怔住,说凭什么要我下岗?副厂长叹了口气,说你也太不小心了。玩女人的人多的是,但是被警方抓到的,还就只你一个。几个局领导也对你恼火得很,你想厂里哪里还能留你?
马学武顿时心头如堵。他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又被人摁进了水里,完了还被人拎出来扔到炉膛里烧烤。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下一步路该怎么走。烦躁像虫一样,在他全身上下窜动。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能说什么呢?他又有什么可以一说呢?
马学武掉头即朝厂外走,副厂长跟了几步,说学武,你到哪里去?学武,你要想开一点。马学武越走越快,副厂长的声音很快在脑后消失。马学武想,是啊,马学武,你要到哪里去?马学武,你要想开一点。想开了,这世上哪里都能去。想开了,这世上什么路都可以走。
马学武就这样离开了他的工厂。
李宝莉中午正在吃盒饭,突然看到马学武工厂的副厂长。李宝莉说,找我还是买袜子?副厂长苦笑了一下,说找你。李宝莉说,有什么事?副厂长说,你跟我一起到厂里去一下。李宝莉怔了怔,说未必又跟那个女人搞上了?副厂长没有回答她。
进到厂里的接待室,里面真的坐了两个警察,一个警察手上还拿着一件衣服。李宝莉一眼就认出那是马学武的外套。李宝莉心里扑扑地跳得厉害,私底里却在暗骂,好哇,你马学武居然又干这种事,去了一回局子,丢尽了脸,还要搞个二进宫。想到即问,我屋里马学武是不是二进宫了?
副厂长非常客气,让李宝莉坐在沙发上,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李宝莉说,到底是什么事?一个警察把马学武的衣服递给李宝莉,说这是不是你老公的衣服?李宝莉说,是的呀,他今天早上就是穿的这件。两个警察便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李宝莉说,他人呢?
一个老一点的警察语气凝重道,有件事情得跟你通报一下。今天早上,一个中年男人跳了二桥,这件衣服是他留下来的。
李宝莉正在喝水,听到这话,水杯从手上掉了下来。李宝莉瞪圆了眼睛,说跳桥?哪个跳了桥?年轻点的警察说,我们检查了这件衣服,里面有一份遗书和一个钱包。钱包上的身份证写的是马学武。他是你老公吧?
李宝莉呆掉了,脑袋瞬间一片空白。她并没有哭,只是茫然地望望警察,又望望副厂长。半天才说,他跳桥做什么?老一点的警察说,你老公跳桥自杀了,尸体一时还没有找到。副厂长急切道,嫂子,你要扛住啊。学武的爹妈还不晓得。
警察把马学武的衣服递给李宝莉。这时的李宝莉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心如刀绞,痛得好厉害。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痛惜马学武的生命,她痛惜的是别的。但这别的是些什么,她也不知道。她的泪水涌了出来,在眼眶打着转转。警察帮助李宝莉从马学武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这就是马学武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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