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列着急起来。耶律大石翻身上马:“你自己回京城去罢。”看着似乎没明白他用意,面露惘然表情的夷列,耶律大石淡淡地道:“你没明白吗?我说叫你自己回京城罢──从现在开始,我不回去了。”说罢一踢马腹要行──却被硬生生插到马前的夷列给拦了下来,夷列惊慌地叫道:“王兄!你不回去?!你──你的意思是──是──难道你想抛下西辽国不管了吗?!你是──你是一国之主啊!你──你走了,那西辽国怎么办?”
耶律大石冷淡地道:“西辽国怎么办?──不是还有你在吗?”看着仿佛突然被捅中要害般──立在原地做声不得的夷列──耶律大石突然觉得身心已疲惫到了极点!他疲倦地说道:“夷列…我想其实我和你都明白──我们两个之间,有帝才的是你,不是我。
象我这样优柔寡断的人,其实根本就不应该当皇帝,也治理不好国家…是的!这个事实我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勇气承认这一点,更没有勇气放下已经获得的一切──于是一错在错,终至而今…等我终于下决心要放弃这一切,去寻觅我真正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迟了。太迟了…”
再也难以抑制内心无法言喻的悲伤和痛悔──耶律大石不得不停下来,勉强调整自己颤抖的语气:“──虽然迟了…但是,我不想再错下去了。
──夷列,这些年委屈你了。现在你正当盛年,我把西辽国还给你,你正可以大展宏图一番。就此别过罢!”怕自己再说下去一定有大哭一场的冲动──耶律大石猛然一踢马肚子,骏马长嘶一声──瞬间已然奔出十数长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耶律大石觉得方才说完话时,仿佛看见、自夷列的眼中、流出了泪水。…他打马疾行,一口气直驰骋出数里外,──才轻拢辔绳,慢慢地缓了下来。
轻轻地抱起怀中寂静苍白的人──耶律大石但觉心下一片苍茫。人生仿佛就是一场错过的过程。
──这是什么样悲哀的人生啊…粗糙的手指,轻轻触摸着赵苏冰凉的脸颊,温柔地细细地抚摸──从淡淡的眉梢,到紧阖的眼睑,再到瘦削的颧骨,再到苍白的嘴唇──我老了,你也已经不复年轻…可是,在我看来,你却永远都是我心中那个最初的、带着眼泪和香气、带着稚气的微笑的苏儿…我给你我的温暖,你给我你的眼泪和香气…还记得吗?那些相亲相爱的记忆,那些相依相偎的夜晚…
还记得吗?那年在夹山,是春天里,我对你说:我爱你,等我好吗?…我记得你当时流出了眼泪,你说:…我等你…从那时到现在,多少年了啊…可是你的声音,你的微笑,你的面容,你的眼泪,你的香气,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在我心里,记在我心里…
…渐渐地,手指就哆嗦起来,再也难以控制地,再也难以控制地──耶律大石浑身颤抖着,眼泪一滴一滴地再度掉落下来…这时候暴风雨早已过去,耀眼的阳光里,这个重新焕发出生命光彩的世界是多么清新和美丽。
路边三三两两的行人都谈笑着,步履轻快,脸上露出愉悦的神情。──暴风雨已经过去!这么美好的日子,这么美好的人生,要好好珍惜啊…他们都诧异地盯着路中间这匹缓辔慢行的骏马,盯着马上那个莫名其妙地在大声痛哭的奇怪男人…“皇上…回去了吧。”
瞧着惘然若失的完颜煜,阿满心有不忍,轻声开口。奇怪的…她曾经为了皇上爱上自己哥哥而醋意大发──但是,现在明明看出完颜煜对那不知名的死掉的人所怀抱的──恐怕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深情──她的心里反而毫无一丝嫉妒,…只有空寂的怜悯和悲哀。
是因为──死亡和悲哀,总能净化人的心灵吧。她突然想要哭──想要大声地哭泣──为这个总是作弄人的人生,为这个总是充满悲哀和无奈的红尘,为那些连当事人自己都未必清楚的复杂纠缠,为这些总是无法由人类自己控制的凄凉命运!
“是…回去吧。”悲哀过了,心头就仿佛退潮的沙滩一般──只剩下空白般的麻木。──时而的刺痛,象是半埋在沙滩里的贝壳。突然疲倦到了极点,煜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自己先走了开去。
突然察觉犹自紧捏在手心里的暖玉──停下来,想把它放在怀里。不自觉地把那坚硬透明的小东西贴在胸口上──明明是没有生命的东西,但是,为什么却能感觉到其中有寂寞悲伤的灵魂在轻轻游动…寂寥而悲哀地,是想要接近自己胸中的温暖吗?
明明心情都已经麻痹了──却还是能感觉到有热热的东西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我不知道,我是否爱你…如果爱你,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时,我感觉不到爱情的狂喜…我不知道,我是否并不爱你…
如果不爱,为什么,你的离去让我觉得仿佛已经坍塌了我所有的天地…身后的塔木、阿满和侍卫们全部跟了上来…煜无意识地回头看去…已是黄昏,天边涌出了灿烂的彩霞…半沈的夕阳,血红得似乎要灼痛人的眼睛。
在不远处,已经升上了一牙苍白的新月…这一场悲哀的红尘纠缠里…是谁爱了谁,是谁负了谁,是谁牵挂着谁,又是谁忘记了谁…谁又说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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