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世昌是个出色的将才,但对于庶务处理上,更多地还要借助他的幕僚与门客。
这大概也是将门出身的郎君皆有的薄弱之处,文武皆备的全才毕竟是少数,有怎样的地位就有怎样的资源,何等资源才会培养出怎样的人才——就像恒襄,倾一个康乐国堆砌出来的王上,确实是雄才大略、英武非凡,有帝王之象,但眼高于顶不知疾苦也是免不了的事实;就像如今的武安侯新继承人单永昌,在军事方面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但在处理军务与后勤上就极为棘手,因为打小有更名正言顺的兄长作为顶在前头承担了更多的学习义务,如今恰逢巨变,北境需要为他准备更多的谋者与文士,才能将他扶起来。
千叶在庶务方面自然有专长,要不然当初的严淳两州,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被她收拾得齐齐整整、妥妥帖帖?
严州的组织之严密、管理之严苛,更是堪称秩序井然,连虞礼这般精于算谋之人与她对上都讨不了好——更不用提后来单世昌身死,她又为恒襄所俘,北境还疯了一样死咬不舍——那种糟糕的局面之下,两州还能为她死死地攒在手里,最终将恒襄狠狠地捅上一刀,足可见她的手段非凡。
虞礼将两州纳入自己的地盘时,其实就发现了端倪。
两州环环相扣的官宦体系很值得称道,军政结合但职权分配清晰,城池之间的从属关系明确,重点是,非常精简,可以说是用有限的人手支撑了全境的管理与调度;百姓的户籍管理严苛,一定区域内皆组建有民兵,课税不轻,但保证了生活所需,以田地为嘉奖,鼓励民众生产,使民众即便在战乱中也有生活的希望,以有限的生产资料创造出了最大的价值。
他有理由相信她接管两州时先杀了一遍,将不愿臣服于自己的人全部清除,总有些世族依仗着自己的根基与祖荫,妄图让她妥协,结果就是整个儿覆灭,手上的土地为她所有,成了她吊在百姓眼前的诱惑,但她又没做到全然掀翻一个阶级,另一批世族仍以拉拢重用为主,于是州中原本冗杂**、城池各自为政的官僚制度就此崩溃,然后精简机构,安插亲信,赏罚分明,在新秩序建立的同时也将服从的本能深深烙刻。
虞礼十分欣赏这般手段,试想,倘若给她更大的江山,她又能在这基础上营造出怎样的秩序?
但他不可能放手任她施为,因为他已有自成一体治理政策,以严刑峻法用作震慑来规范民众行为的方案初见成效,虞礼很清楚千叶的手法有借鉴价值,却不可能扩大到目前整个大夏,他打压世族提拔寒门已经够冒天下之大不韪,更别提剥夺世族田地财产这种动摇世家根基之法了,所以说中州之战来得算是场及时雨,战火一烧,将那些顽固守旧、执着世族地位与权力的世族全烧了个干净,他还要谢过恒襄为自己解决了麻烦。
要说起来,千叶在严州的成功有几分偶然性,单世昌灭胡氏夺马场在先,单氏开道打严州在后,此州世族本就凋敝,无主之财落到她手里也没人能管她怎么动用,顶多她允诺将田地分给民众这一行为引起些波澜而已,但毕竟范围较小,世族之间也有打压与倾轧,也会排除异己,在没动摇自己的利益之前自扫门前雪,就算是世族也不会为别家的没落覆灭而伤怀,最终成就了严州的奇景。
虽然这经验他不能用,但不妨碍他发现千叶的闪光点。
这个女人实在是不同凡俗,也不知是白鹤山的教育存在那般卓然出尘之效,还是说她本身便出落着世间少有的聪颖智慧,才造就了这样稀奇之人。
虞礼有一种将自己的所有物放在合适位置上的癖好,鉴于他所处高度在上升,他的掌控区域在扩大,这癖好愈演愈烈。
他打小的思想就与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不同,所以即便是最纯粹的世族教育下成长的宗子,都会出落有何等的离经叛道,也只能以生来怪胎来解释这种情况了,因为凭借着极端残酷的法家思想统治自己的地盘,严刑峻法、法理至上,每个人对于权倾朝野的虞相爷都是敬畏大于亲近,恐惧多于尊崇,也无法扒开那层叫人害怕的外衣,窥探清楚他的实质。
但某种角度来说,他其实又显得足够宽怀大度——若以“宽怀大度”来形容也未尝不可——特别是对于那些在他眼中拥有“价值”的事物。
妻子对她来说难道不是所有物?
将一个有价值之物逐渐变成自己的所有物不是个值得享受的过程,就像虞礼这一路,挟成帝、打天下、治江山,对他来说,都没有多少乐趣,但因为他想去做,所以会执着地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可他的妻子确实这中间的一个意外。
她显得足够温顺且无害,她服从于他的所有想法,但虞礼可以清晰触摸到,她身上无形的尖刺仍然棱角分明,毫无软化的迹象,没有消磨的痕迹,而且她有一颗极其坚韧——坚韧到不会为任何事物动摇的心,这叫她与世道格格不入,但她却不会因无处不在的孤独与磋磨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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