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杉见这冰翠说话,倒有些梁翠的声口,便起了好奇之心,当下便一一的像冰翠询问的家中以往情由。

原来那冰玉本姓戚,原是京郊农户,家中父母只有一女,租了几亩地,每日辛苦劳作,多年来,也积攒了二三十两纹银,便索性买了十亩薄田,一半种粮,一半种棉。却说戚冰玉,本是父母老来得女,戚氏夫妻,多年来,只有一女,便将这冰玉假充男儿养得,也将那三、百、千、千几部小书,背得极熟,渐渐大些,又是一双巧手,纺得一手好线,织得一手好布,每每拿到市上,轻轻松松地一尺就能多卖三五文,却说冰玉年纪渐长,每每有人提亲,她自恃手上比别的女子更有些本事,人又长得不算粗陋,便有些不大愿意轻易嫁与乡野村夫。

渐渐地,村中有那不良之辈,见戚家没有男丁,起了小觑之心,每每有争田之事,好在,有冰玉堂兄,并母舅家的表兄过来帮衬些,不过既然不在一处,那宵小之辈,被趁晚上,或扔些蛇鼠等物于戚家,或于门墙之上涂抹粪便,一时间,十分难处,好在,冰玉自幼充做男儿所养,性子颇为泼辣,便寻了机会,伙同堂兄、表弟将那为首的宵小痛打了一顿,冰玉还亲手将那破皮的头打破,后来,闹到里正那里,冰玉也不羞怯,在堂上将那泼皮如何惊扰自家,说得一清二楚,那里正本就对乡里间这些泼皮十分厌恶,便趁此机会,将众破皮各打了二十,乡间风气方略略好些。

虽说冰玉在戬除一众破皮之时,出了不少的力,她父母却觉得女孩家,早晚嫁与别家,自己老夫妻两个,老来无靠,戚老头便想将侄子过继过来,想着老来有靠,戚老太却打算教女儿招赘,好将女儿留在身边,一时间戚家闹得天翻地覆。

戚老头觉得自家侄子,总强过外人,况且自己早年间在外面走过几趟货,也遇到过几个家中微有薄财,却只有一女的,招了的女婿,往往初时十分乖顺,到了后来,在家中立下了足,又笼络住了女孩儿的心,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往往丈人、丈母说话稍重,语气稍有不和,便被女婿认做是轻视自己,到最后,丈人年老力衰,一家子便都由那赘婿说了算,这赘婿虽说是养老女婿,到最后,未能养老,反而减寿,实在不妥。

而戚老太太则认为,自来乡野间,俗话便说“大公鸡,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娘既然都能忘记,那更遑论是婶娘呢?况且,娶来的媳妇,终是别人家的女孩,到自己年老力衰的时候,那媳妇到底和自己隔了层肚皮,怎么可能比得上自己的女儿,况且,自己心中所选也不是旁人,便是冰玉舅舅家的儿子,自己也是知要知底,哪还有什么不妥。

一时间,戚家鸡飞狗跳,戚老头说戚老太只顾娘家,戚老太便说戚老头不顾女儿,初时,二人争吵,尚避忌些女儿,趁着女儿不在时,又不敢说得太大声,虽谁也不肯让,却还有些商议事的模样。

到了后来,越来越不顾忌脸面,也不顾忌女儿,渐渐地由吵及骂,由骂及打,每每二人厮打,打到厉害时,冰玉是谁也不敢劝,谁也不敢拉,便不顾脸面,将自己那堂兄表弟唤来,好分开二老。二老每每见各自的侄儿来了,老头坐在椅上抽烟,老太坐在炕上数说,各自看各自的侄儿都觉得是鲜花儿一样的人物。进而,再看对方的侄儿又都觉得讨厌。

戚老太的侄儿为人最是老成本分,知道戚冰玉在这乡野之中,是个人尖子,定然看不上自己,而戚冰玉素来觉得自己比乡野女子要强些,总要配个秀才才算相当,又哪里肯招赘呢?虽然,自己这个表弟,论样貌,论人才,在这乡间也算是出色的,可是,自己同他若是过上一辈子的话,只怕每到夜晚,便是相对无言,到那时,自己看到天上的月亮,说一句“广寒谁伐桂。”他只怕要说一句“今年桂花味的月饼不好买。”这样的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眼见二老为了小小的几亩地,就争成这个样子,竟全系在自己婚姻之上一样,不由得也恼火了起来,对着二老道:“罢、罢、罢,二老左不过是怕将来无人奉养,今日便争得这个样子,也别怪女儿今日所说的话不好听,女儿也不嫁人了,从今往后,一心一意奉养二老。您二老也就不用一个担心娶来的媳妇不亲,一个担心招来的女婿不孝了。打今儿起,女儿、儿媳的活,我一个人干了,打今儿起,我书也不读了,画也不看了,多织上几匹布,找那无衣无食的女子,咱们雇佣了来,陪我一块伺候您二老,也不怕我一个人忙碌不过来了。”

二老听了女儿的抢白,又焉有不气的,堂哥表弟好说歹说,将戚家三人勉强劝好,又答应比纵不分得家财,也要照顾二老,这才做罢。

戚家也算是安静了些日子,春去秋来,冰玉已经二十三岁,成了这个时候人们所说的“老姑娘。”她的布,越织越好,戚家也真的雇佣起了一个叫“善姐”的丫头。说是雇佣,不过是外省来的灾民,找了个还算本分老实的,和她家一起过日子罢了。乡野人家,也没什么规矩,应名是个丫头,却真如又多了个女儿一般,那善姐因为不像冰玉要不停的织布,对地老照顾起来,真比冰玉还要尽心。

这个时候,偏巧南方来了个贩布的客商,看上了戚家的布,也看上了织布的人,情愿出二百两彩礼,娶冰玉做续弦,也不要戚家置办陪嫁,二百两银子,十倍于此时乡间嫁娶之数,戚家老头、老太又哪里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而冰玉,虽喜那客商为人慷慨,买卖诚信,却厌他言语粗俗,并不允嫁,这一回,戚家二老,不打了,全冲着冰玉来了,可二老年事渐长,哪里又打得动呢,冰玉又不敢跑,生怕跑了之后,二老大怒,一口气上不来,自己便后悔也迟;站着不动,更不敢抗,生怕自己一个下意识的举动,万一自己的胳膊碰到二老的手臂,自己无事,二老弄不好便要骨折。是而,冰玉被二老捶打了几下,并不疼痛,可冰玉硬生生的要自己立着别动,强近自己与自己的本能相抗,却是异常辛苦。这样闹了半夜,第二天,一家三口,都病了,忙坏了善姐。

好在冰玉年轻,好得快,没两日便好转,遂与善姐一同伺候二老。

却说二老也并非贪财,实时,此时冰玉已不易嫁,好不容易有人肯娶,家中又很有些财产,冰玉嫁过去,也有个三五个丫头伺候,后半生衣食无忧,哪里还用得着日夜辛苦地织布纺纱呢?

可是冰玉却想着,凭自己织布,托人出去卖了,养活自己没什么问题,根本不一定要嫁人,况且,那客商为人又粗俗得很,比之自己那表弟,还聊不来,若说父母养老无着,自己定然允嫁,可是呢,自己又能养得起父母,又何必委屈自己呢?

却说那客商,虽然言语粗俗,却不是那蛮横之辈,冰玉既然不愿,也就不再勉强,见二老因自己的出现双双病倒,心生愧疚,临走时,交与戚家二百两文银,以助二老养病。冰玉初时是坚决不收,最后,那客商说:“你织的这样儿的布,在南面的爪哇国,爪哇你们知道不,我也不多说了,你们铁定没去过,就你这个布,在那里人们都能抢疯了,我收你们布给的那点钱,拿到那里一倒腾,翻了就不止十倍,娘娘你是看不上我,我也知道,不过呢,咱们这就算是个朋友了,我不能坑朋友的钱,这个钱呢,算是定钱,冰玉大妹子,你给二位老人家,请几个人伺候,你就专心织布,三年后,我还回来,你织了多少,我收多少,不够的,我再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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