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海与不明移步花园用斋席。林夫人安排的素斋味道极好,不明赞不绝口。旋即想起这位夫人命不久矣,不觉走神。见不明愣了半晌,席上陪坐的幕僚赵先生轻喊两声。不明歉然抬头,自罚素酒一杯。
赵先生笑问:“不明师父想什么呢?”
“脑子里跑马,想远了些。”不明指着桌上一个汤盆说,“贫僧见这道莼茁汤,想起家叔也爱吃这个。又想到家叔这两年身子调理得不错,心下略宽。”他轻叹一声,悠悠的说,“人的身子委实古怪。明面上看着极其康健之人,竟早患暗疾多年。”遂顺口将他父亲骤然去世、吓得自己赶忙请名医替其余三位长辈检查身体、不想查出叔父婶娘身子皆不大妥当等事当闲言说了一回。乃道,“真真侥幸。大夫说,我二叔那情形再拖下去,六七年就得没了。林大人——”不明看着林海郑重道,“您和夫人也请个好大夫查查吧。大人身为朝廷栋梁,万不可在这等事上掉以轻心。凡疾病越早治疗越容易,越晚越难对付;纵没病,调理一番也是好的。”
赵先生忙拱手道:“大人,不明师父言之有理啊!大人这些日子委实操劳太过了些。”
不明接口道:“家叔身形高大,体格健壮,常年走南闯北,外头哪里瞧得出是有暗疾之人?大人这精气神儿——”他装模作样打量了林海几眼,“比起家叔差远了。”
林海假意沉下脸:“本官康健无恙,何尝有不妥?”
赵先生立时喊道:“大人,你上个月染下的风寒到这会子还没好,昨晚上咳嗽了半宿……”
林海辩道:“哪里有半宿?不过略咳几声罢了。”二人争了半日没营养的废话,不明只管埋头吃饭。没想到赵先生那么方的一张四方脸居然鸡婆如斯,自己大约不用再劳口舌了。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晚上林海和幕僚要议事,饭后不明立时回客院歇息去。下人收拾残席之时,林海招赵先生至太湖石旁。二人坐在石凳上,林海将今日不明所言从头说起。
先提到荣国府二太太再三给薛家去信替子求配。赵先生闻言皱眉:“依着学生看,此事怕有缘故。贾家是公府,薛家是商贾。薛家追着贾家求亲还说得过去。”
林海不觉沉思。薛家不过区区商贾,他从不曾留意。前年薛父过世,薛父的大舅子、京营节度使王子腾打发王公子到江南吊唁。不曾想王公子人还在回京的路上,王子腾竟又亲自跑了一趟。彼时林海还在京城,听人闲聊说起过。今岁他点了鹾政来扬州,不明写的几首诗已流传出来,他兴致顿起。又想起王家爷俩先后来薛家吊唁之事,便寻个借口去金陵见了不明一回。一见方知,这小和尚竟是世间难得的有才有趣之人,遂成忘年诗友。他乃道:“想是王子腾看重不明,告诉了他妹子?”
赵先生道:“不明师父本是一副随时可还俗的模样,王大人家中亦有儿有女。”又想了会子,“大人,可否问问夫人之意?”
林海斟酌片刻道:“也好。”遂先将此事撂下,接着说那“甲乙二将”。
赵先生听罢瞠目结舌,半晌才说:“……这小和尚……哪里像是出家人!”乃正色拱了拱手,“大人,江南道还有几个空缺,大人可捡个不要紧的举荐他去试试。明面上当作捐官便是。”
林海笑捋了捋胡须道:“他再三剖白无意官场。如此亦好,本官只当得了个师爷。你看他出的那主意?”
赵先生想了半日,抚掌道:“不明师父看的深远且想的周全,学生不及。”
林海点头:“他全然不知底细。你我这般诸事皆知的,反倒未必有他明白。”
“不错。”赵先生亦点头,“大人便是为众人身份所拘束才举棋不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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