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也是在一个初冬的季节。程凤台在一个睡眼朦胧的下午被商会的老少爷们绑架一样绑去吃饭。程凤台独揽北方一带的货运生意,和范家堡南北应和自给自足,另有曹司令帮衬,满洲不敢随意刁难。碰到有些要紧的货物,就挑崇山峻岭绕着捷径走,以图避税,反正当地的绺子早就被他摆平了的。这样一遭走下来,买卖都是净赚的,利润就可观了。程凤台把明暗两条商路踏在脚下走得畅通无阻,商会的人看着眼馋,又拿他的潇洒不群没有办法,今次便半威慑半哄诱的多方夹攻,势要拿下了他。

程凤台昨天打了一整夜的牌,今天中觉睡过了头,漏了一顿午茶点心,到下午起床就饿死了。醒来正赶上商会集资请客,饭馆还不错,那就吃了再说吧。坐在圆台面上撕着鸡脯喝着酒,很耐心地听他们唱白脸唱红脸和稀泥,分工明确的这一通好戏。等热菜上来了他就左右开弓吃菜,吃差不多了还教小二添一碗米饭,一句碴也不搭。商会里的人很看不懂了,他们或褒或贬地说了他半天,他就管自己闷头吃饭,还吃得狼吞虎咽的一点斯文都没有,这是什么意思?

程凤台吃饱了把筷子一搁,拿手巾慢慢的抹了抹嘴,抹了抹手。大家都愣愣的望着他。

程凤台说:“你们都讲完了?”

大家点点头:“完了。”

程凤台说:“那该我了吧?”

大家再点点头:“二爷请讲。”

程凤台眼睛一斜,瞧着离他最近的一个老头儿,道:“李掌柜,别人尚且罢了,你还好意思跟我提生意?去年你那批绸缎从杭州进来什么价儿?告诉我的是什么价儿?当我是傻子呐?你年纪一大把求到门上来,我不好意思回绝你,做了一笔无利的买卖便宜你,你还来劲了!”

李掌柜再没想到他敢把话讲的这样明,老脸涨得通红,舌头都硬了,回不出嘴来。程凤台讲够了他,按着座次挨个儿削过去,大家都被他弄得很尴尬。他们生意人之间本来就兴这套口蜜腹剑假惺惺的风格,谁玩儿得过谁,谁骗得过谁,谁就赢了,哪见过程凤台这么心直口快没轻没重的刺儿头。席间鸦雀无声的,都愣了。

程凤台站起身,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握着手巾卷儿指着他们:“九一八以后,北边又闹日本人又闹绺子,你们不敢走了,是我程凤台脑袋悬在裤腰带上过五关闯六将,一个个关卡花钱打点!那道儿是我用银子铺出来的!如今走顺溜了,你们呼啦冒出来想分一杯羹?天下哪来这现成的好事?”

众人方才盯着他滔滔不绝,话一挑明,反倒哑口无言了,静了半晌无人答话。商会会长,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头儿此时缓缓站起来,抬了抬眉毛,拿一条手绢捂着嘴咳嗽两下,道:“程二爷,话不是这么说。行有行规,北平商会素来是一条商道大家伙儿走,您独占着可不是规矩啊!”

程凤台冷笑:“您老也不打听打听,就把规矩往我头上安啊?我几时入了你们北平的商会了?何况大道朝天,哪怕我今儿开的是条丝绸之路,也挡不住各位前仆后继去发财。各凭本事,各走各的呗!”

“可是二爷,北边这条虎狼之途,实在艰难险阻,举步维艰。您这是断了咱们的活路啊……”

“那就是你们没本事了。”程凤台一啧舌头,道:“我还奇怪了,我走通了道儿你们个个都活不成了。那我没走通之前,你们都是靠什么活的?”

会长老爷倒很大度,想是刚才唱红脸的那一派,点点头,笑道:“二爷财路亨通,哪知道咱们的生意艰难。这不是找二爷您来商量了吗?”

程凤台说:“哦?你们这是找我商量啊?我还当是以多欺少,胁迫我来的。”

现在的状况,也不知道是谁欺谁的。会长心忖,这个程凤台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又横又臭,很不好对付。如今他是跑单帮的意思,买卖上与旁人关联不大,没有可要挟他的地方,仗势威慑是不成了,只能退到最后一步,开出惠利条件:“二爷这是哪里的话,哪里敢,也不是白走您的,不过是顺道儿带我们一带,大家伙儿总记着您的好处,不会亏待了您。价钱上,咱们好说。”

程凤台摆摆手:“不好说。这道儿是我从绺子的枪底下拿命换的,花钱买不到,只给朋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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