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放在平时,钟恺凡觉得林远没那么犟,反倒是说两句就红了眼睛,哼哼唧唧讨饶。但是现在,看样子林远是铁了心不肯说了,以前钟恺凡怎么就没发现他骨头这么硬呢。
“手机。”钟恺凡阴沉沉地说道,目光不自觉挪到林远的手腕上。
林远把手机剪在背后,硬着脖子说道:“你刚刚看错了——”
钟恺凡将手揣在裤兜里,语气很轻:“行,不交手机也可以,我问你点话。”
“我没话跟你讲。”林远面容冷清地说道,眸光里闪过一丝坚韧而不可摧残的目光。
“你妈妈是不是病了?”钟恺凡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上回不由分说地让阿远罚跪,阿远到现在才缓过劲儿来,他不能再逼他了。
刚才接视频电话的时候,恺凡瞧见阿姨身上穿着病号服,身后是幽蓝色的病房,整张脸枯瘦而蜡黄。印象里,他记得宋阿姨是个很体面的女人,爱穿针织毛衣,是一位宽善而亲和的人民教师。阿远那时候常常跟恺凡提起妈妈,说自己瞎倒腾的那些手艺,连妈妈的一星半点儿都赶不上。
恺凡当时吻着他的额头,声音舒缓:“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那时候他们俩的关系还没公开,他经常来找阿远打球,宋阿姨就当恺凡是阿远要好的朋友,每次来家里玩儿都招待周到。有个生活细节令恺凡印象深刻,是阿远卧室里的窗帘,荞麦色,很朴实低调的纹理,拉起来的时候整个房间都染成昏黄色,火隐忍者的海报贴在墙上,书柜里摆满了阿远一路走来的大小奖杯,光阴寂静到让人忍不住想要沉睡。
被子上都是太阳晒过的干燥气息,隐约带着淡淡的栀子香,阿远说,那是妈妈很喜欢的一款洗衣液的味道。恺凡有一次去看望发烧的阿远,闻见他被子上的味道,只想流泪。
究竟是为着什么流泪呢,恺凡说不清、道不明。
那些他从来未曾得到过的暖意,通通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在阿远身上,看着阿远,自己好像突然就被治愈了。觉得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有温度的。碎花桌布上的苦荞茶,竹编篮子里的蔓越莓饼干,甚至是阳台上迎风飘荡的白色T恤,阿远的袜子还在多功能晾衣架上打转儿。
阳台上那株灰紫而温吞的多肉植物,竟然透出了胭脂色的叶肉边。恺凡后来还问过宋阿姨这株植物叫什么名字。宋阿姨说:“叫紫珍珠,是初恋的意思。”
她说这句话时是五月的傍晚,面容宁静而温和,眉眼间带着舒缓的温柔,没有半点哀伤,“阿远和他爸爸长得很像,有时候看着阿远,就觉得一切都没变。”
恺凡那时候才20出头,他对死亡尚未有清晰的认知,很难真正理解阴阳相隔对深爱的眷侣意味着什么,好像那是别人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直到钟灿和阿远以两种决然不同的方式离开了他,钟恺凡才彻夜彻夜地失眠。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哪怕浑身的血液都干涸,也想来拼命换回一切。
可惜,摧毁某个东西只需要一瞬。
想到这里,钟恺凡近乎肝胆俱裂,宋阿姨好好的,怎么就病成这样了?阿远这么善良的人,不惜与自己一刀两断,背上人渣的骂名,踏进娱乐圈、甚至饱受欺辱,都是为了给宋阿姨看病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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