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被定为待选的乐越只好去了。
昭沅随他同去。
行馆的沐浴之处是一出功过的浴室,两间小隔间供更衣和存放衣物。浴堂正中有一白石条砌筑的硕大汤池,有数人正像炖煮的水饺汤圆一样泡在其中。一旁小间内还有供单人沐浴的小池,全凭个人喜好。
浴堂内充塞着热腾腾的水雾。昭沅头一次看好这种情形,抱着沐盒衣袋愣在那里。
乐越在隔间中催它赶紧更衣。昭沅下意识地用手抓住衣襟:“都、都要脱光么?”
乐越道:“废话,你泡澡穿衣服?难道你害羞?”
昭沅有点脸热,低下头。
乐越拍着他的肩膀嘿嘿笑道:“大丈夫坦坦荡荡,当坦诚相见。”乐越围好浴巾,抱起木盒先去占位置。
昭沅呆在隔间中继续发呆,衣裳一变就没有了,但他害怕,万一到了水里不受控制地浮出鳞片露出尾巴龙角来该怎么办?隔壁间有人在边脱边牢骚:“皇帝选妃的时候要那些小娘子们都洗的干干净净,我们来选个驸马也要个那些秀女一样洗的干干净净,这个世道真是乾坤颠倒真!”
另一个人道:“和那么多人一道让郡主选,可不就是和秀女一样么,我们叫秀汉。”
那厢,乐越抱着沐盒,相中了一个看起来最干净的单人小间。有一人大步走来,和他同时站到了小间门前:“乐少侠,真是人生处处总相逢。”
乐越露牙笑道:“是啊孙兄,原来你也到了。”
昭沅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裹着浴巾一步三挪地出了换衣间,东张西望的去找乐越,前方有个小间门前堵了几个人,吵吵嚷嚷,好像正在争执。一个很耳熟的声音不紧不慢道:“兄台,我和我的猴子泡单间小池,又非大池,与你何干?”有一人高声道:“这个池子还会有别人洗,被畜生泡过的水让后面的人怎么洗?”昭沅凑到近前探头看,透过氤氲的雾气,只见孙奔和飞先锋正泡在小间的水池中,池里还另有一人,额头上搭着手巾,一脸优哉地闭目泡澡,却是乐越。
孙奔向乐越处一比:“这位少侠都没说什么,诸位管得哪门子闲事?”立刻有人反问“阁下以为谁都愿意和只畜生一起泡澡?”昭沅小心翼翼地说着借过,从人缝中钻进小间,乐越半抬起眼皮,冲它招招手,昭沅在乐越身边下了池子,泡进水中。孙奔双手交叉,搁在后脑勺处,靠上池沿:“诸位请看,这位小公子也不介意。”门前站的人群中,有个特别魁梧的壮汉声音尤其响亮:“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乐越懒懒抬起右手:“更正一下,我和这位孙兄,真的不是一伙。”壮汉冷笑:“都知道他姓孙,还不是一伙?”昭沅戳戳乐越,暗示是否要劝架,乐越冲它摇摇手,示意不用管。人堆外有个声音道:“乔二侠此言差矣,知道名姓,亦可能只是偶尔相逢或泛泛之交。”门前的几人向两边让开,一位年轻公子缓步行来,含笑道:“恕在下插话说一句,各位在这里与这位孙兄理论,全无必要。水已被猴子泡过,就算现在撵它走,也是被泡了。既然于事无补,何必多伤和气。”乔二侠道:“我们并不是存心找他麻烦,只是看不过去,水脏了我们知道,不会用,可后面来的人怎么办?”那人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就请各位给在下个面子,由在下做个调停人,待孙兄与他的小宠泡完澡后,由在下去和这里的管事说一声,将这池水换了。”乔二侠道:“文公子出言调停,在下怎敢不给面子,此事就依公子的意思处理吧。”向孙奔抱了抱拳头,“方才多有得罪。”其余几人也纷纷赞同,就此散去。孙奔嘴角一勾,向文公子抱拳:“多谢。”文公子回以儒雅一笑:“举手之劳,孙兄不必客气。”
他言辞谦逊,就算只围着一条布巾,都显得风度翩翩,昭沅目送他走远后,向乐越道:“那人是不是很有来历?”乐越挖挖耳朵:“他姓文,那几个江湖人士又挺给他面子,难道是淮南文家的公子?但不是说,文家这一辈的年轻公子都已经成亲了么?”文家与南宫氏同为江湖名门世家,名声不相上下。但,与楚龄郡主同辈份的文氏公子俱已成亲,故而在舒县遇见南宫少爷南宫岑时,乐越才以为这次南宫少爷能一枝独秀。孙奔道:“他是文老爷的外妾之子,名叫文霁,年纪比乐老弟你和杜世子大一两岁此番为了参加招亲,方才公开身份。”文老爷的正夫人是唐门的小姐,个性凶悍,精通各种唐门毒蛊秘术,文老爷被看管得死死的,一辈子没敢娶过如夫人,恪守夫道,江湖知名。没想到这座江湖第一的贞夫牌坊也有倒塌的一天。孙奔道,大约二十年前的一个鸟语花香的春天,文老爷去杭州办事,为了应酬,与几人一道泛舟西湖,做东的若叶阁主请了江南第一名妓蝶小艳弹琴助兴,当晚,文老爷大醉,与蝶小艳不幸发生了一段香艳绮丽的露水情缘。蝶小艳珠胎暗结。蝶小艳是个既聪明又有自知之明的女子。她知道文夫人很厉害,假如她胆敢做文老爷的小老婆,可能还没跨进门槛就被文夫人毒死了。于是她默默地把这件事埋藏在心里,迅速找了个痴情老实的男人嫁了,让那个男人给她和文老爷的儿子当了近二十年的便宜爹爹。蝶小艳嫁的这个男人也是江湖人士,后来还做了个不知名小帮派的帮主,一年多以前,蝶小艳的相公被篡位的手下杀死,蝶小艳向昔日与自己有情分的江湖人士们求助,为夫报仇,顺便带着儿子来和文老爷相认。经过滴血认亲等各种验证后,证明的确是文老爷的儿子,文老爷和其他人替蝶小艳的相公报完仇,偷偷养了他们母子几个月,又向夫人坦白外加哄夫人几个月,文霁方才进来文家门,认祖归宗,恰好赶上郡主招亲一事,文家便公开这位公子的身份,送他来参选。
乐越和昭沅听得眼都直了,乐越真心称赞:“孙兄你打探得真详细。”孙奔露牙笑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些消息,报上都有写,乐兄大概最近忙着赶路,忘记看了。”乐越疑惑道:“报?什么报?”孙奔道:“不就是万卷斋的江湖杂报。乐贤弟,在舒县时万卷斋的贺老头与你们一道抓乐在下,那件事在江湖杂报上连着登了三回,由贺老头亲自操刀动笔,托福几位已经是江湖知名的英雄侠少,在下也成乐江湖闻名的匪首,两位不会和我装不知道吧?”乐越和昭沅的眼再次直了。昭沅小声问乐越:“万卷斋和江湖杂报是什么东西?”乐越用手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孙兄,我不是和你装,我是的确,毫不知情。”他只在言谈间听南宫夫人喊过那位老者贺老,从没想过他竟是万卷斋的人。是了,论武大会时,万卷斋主人是评判之一,他名贺尧,和那位贺老同姓。乐越抓抓头,“原来那位贺老是万卷斋主人的亲戚。”孙奔道:“他是万卷斋主人的亲爹。”
“那么乐越你已经出名了呀!”沐浴完毕后,回到房内,乐越把孙奔所言一一告知琳箐、洛凌之和杜如渊。琳箐大喜,杜如渊连连道:“甚好,甚好。”只有昭沅依然没弄明白,万卷斋和江湖杂报到底是什么东西。杜如渊向它解释,万卷斋是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它以贩卖江湖情报起家,渐渐做大后,便兼顾官家和江湖两道,刊印书籍,品评武学门派。如今大江南北,各个像样的城镇中都有万卷斋的书坊,各种江湖盛会,总要邀请万卷斋的人到场。每年的江湖门派兵器武功排行,皆有万卷斋评定。万卷斋的江湖杂报几十年来一直是江湖中最受欢迎的小报,刊录江湖最新大事与种种秘闻,连涉及的朝廷消息都快过官家邸报。万卷斋的消息永远最灵通,最详细,最隐秘,万卷斋的排行榜一直最公正,最权威。江湖杂报上刊出的事件,从来都是被谈论最多的话题。乐越感慨道:“唉,本少侠一向不爱张扬,谁料该出名时竟然挡不住,做好事还是有好报的。”琳箐哼道:“未必,那个孙奔坏事做尽,现在也一样出名了。”昭沅谨慎地插嘴道;“他变成了出名的土匪,不是什么好事吧。”琳箐拍它头顶一记:“你太不了解凡间了,很多凡人做坏事,就是为了变成闻名天下的大坏蛋,还会有很多人欣赏这种坏蛋,这次孙奔算称心如意了。”昭沅迷惘地摸摸被琳箐拍过的地方,凡人的心态总有很多让它搞不懂。但琳箐说的没有错,过了一会儿,孙奔一脸联络情谊的表情过来拜访,从怀中掏出一大叠江湖杂报。琳箐看到他就没有好脸色,孙奔佯装瞧不见,挑出写着舒县战土匪事件的几张杂报指给他们看,其中一张还配上了面目狰狞的孙奔和捶胸吼叫的飞先锋站在一起的画像,只是简单地勾出轮廓,却十分生动。孙奔满脸得意,飞先锋蹲在一旁的椅子上兴奋的吱吱叫。
琳箐挖苦他:“这也能当成光荣事说,你的脸皮比城墙还厚。我要是楚龄郡主,立刻把你赶出招亲会。”孙奔笑眯眯地说:“可惜姑娘你不是郡主,其实在这人世间,比起死板板的小道士,除了嘴皮子之外一无所长的所谓侠少,还有靠着老爹福荫的世子公子之流,很多女人更喜欢我这种武艺高强胸怀大志英俊不羁,有点坏的邪魅男子。”洛凌之不以为意地淡淡笑了笑。乐越皱眉,除了耍嘴皮子,别无所长的所谓侠少,难道是说本少侠?有没有搞错!本少侠的优点车载斗量,岂容你一言抹杀!嫉妒,这是孙奔嫉妒本少侠比他强!哼,本少侠胸襟宽阔,不和他计较。昭沅不忿道:“乐越的优点很多!”他虽然武功差,没才学,没家世,没有洛凌之长得好,但是他的心肠很好!可惜它声音不够高,被琳箐压了下去。琳箐一脸作呕的神情面对孙奔:“我错了,和你的脸皮比起来,城墙差太远了。死板板的小道士怎么了,,某些人可是人家的手下败将。”孙奔吊起嘴角:“那时我已被冷箭所伤。”琳箐道:“喔,我记得当时有人亲口承认,就算没伤也躲不过那一招,现在想不认账了?”孙奔环起双臂:“不错,我现在依然承认,那招喔躲不过,但我会让他没有机会使出那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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