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醒了?,后廷的天空陡然间就晴朗了?起来。并不只是徐循,乾清宫里里外外的宦官侍女?,甚至是城府深沉的三?阁臣、三?尚书,面上也都是喜不自禁,虽然最高规格的侍疾待遇还没有撤下,但屋里屋外的气氛,轻松了?何止倍许?
当然要轻松了?,对重臣们来说,皇权交替,无异于一场庞大的风暴,在这风暴中,哪怕是一点小事都可能被随意放大,一点纰漏都能给有心人?兴风作浪的借口。历来这种?仓促的改朝换代,都是传奇故事发生的最好时机,而?身为朝堂顶点的几个大佬,再往前,进步的空间也很小了?,他们想要的那是有序的新陈代谢,而?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般的大变动。再说,太子年幼不知事,难免要后宫女?眷秉政,和一样有精明传言,又是女?人?身份,天然可以不讲理的皇太后比起来,大臣们当然喜欢经过正规培训的皇帝了?。
至于后宫,更不必讲了?,除了?诸嫔等人?那边可能没人?去说以外,其余进宫久一点的,哪个不知道?殉葬的事?皇帝数日子,等于是一宫的人?陪着?数日子,妃嫔们是真的难受,几乎每个人?都是以泪洗面,清减了?不少。倒是宦官宫女?一类,多数想的还是自己的差事问题,算是另一种?担心了?。现?在皇帝一醒,皆大欢喜,不说喜气洋洋如同过年吧,反正乾清宫里进出?的每个人?,脚步都是轻快了?不少。
这点改变,皇帝?无能体会了?,他压根也不知道?在他昏迷的时候,乾清宫的气氛有多沉肃。就是现?在,也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思维比较迟钝,刘太医给扶了?脉,又翻看了?一下眼皮,轻轻和皇帝问对了?几句话,下来就宣布道?,“人?已?无妨了?,只是昏迷多日,如今还要静养休息。只怕几日内依然不好理事。”
皇帝病了?大概二十天天左右,这二十天内好在也没有什么军国大事,朝廷的基本运转也不成问题,横竖是有三?杨在。当然,他重病的消息不可避免地还是往外泄漏了?出?去,各方的反应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徐循之前根本没考虑到这方面,此时皇帝醒了?,她心情一松,才猛然想起来,问太后道?,“老娘娘,听说京里有人?主动为大哥祈福的,现?在大哥既然大安了?,是否该发个诏书什么的,也能让大家?安心?”
“不必如此。”皇帝醒了?,太后也放松下来,沉稳得多,这一场突来的变故,也使得老人?家?一扫前几年的颓唐之色,显得十分精神,端坐上首气度沉凝,什么事都仿佛胸有成竹。“等大郎安好以后,只要照常上个常朝,也就算是照会到了?。他这一次病得突然,好得也快,处理得低调些就好,也不必太郑重其事。”
说着?,又遣人?到文华殿去传信,把刘太医的诊断告诉给阁臣们,“尔等也可照常办公,不必每日在乾清宫值宿这么辛苦了?。”
虽说是三?阁老,六尚书,不过三?杨分别都兼任六部尚书,所以实质上轮值的就是这六位重臣,其余比如英国公等勋戚,只能同他们一起轮值,但?不能单独在内。不必说,这又是文武之争,甚至是内阁六部与别的杂七杂八部门的权力之争了?——徐循只是略微了?解了?一下,实际上她对国朝官制的理解不会高于一个教书先生。现?在也就是知道?,这几日来的确也辛苦了?六位重臣,还有就是英国公,他这几日大多数时候都在宫中,以其老迈年纪,支撑了?这几日,的确也是吃力得狠了?。
大臣们到底还是留了?两日,确认皇帝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了?,方才结束了?轮值制度,太后少不得借皇帝的口,又给这群准老人?送些宫中补品去,也算是‘略尽礼数’。文臣的架子就是这么大,别看皇帝病危时,他们毫不在乎吃相,立刻就来挤压妃嫔,坚持要在乾清宫值宿,也是出?于对后妃内侍的猜忌,可这会儿事情过去了?,太后还是一样要酬赏他们的功劳。
至于真正辛苦侍疾的内侍和后妃,这是本分,又何须酬劳?当然,大部分妃嫔也都根本没想到这一块,皇帝能好起来,对她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了?。这些日子,有份进内宫服侍的妃嫔,对皇帝真是比对亲爹亲妈都要细心,就唯恐自己手重了?、粗心了?,打扰了?皇帝的疗养,这一步接着?一步的,殉葬什么的,也就近在眼前了?。
“也不止是我瘦了?。”徐循垂下头为皇帝整理了?一下发辫——这个说来荒唐,不过因为老躺着?,扎起来不舒服,披散着?又很容易压到,所以这几天皇帝都是打的两根麻花辫,垂在两肩上,躺着?也舒服,只是造型难免有点搞笑。“都瘦了?,孙姐姐养了?几年,好容易胖了?点回来,这次的事情一折腾,又打回原形,瘦得脸颊上的肉都干得一丝不剩。”
刚醒来的时候,人?还昏昏沉沉的说不出?什么话,但到底身体好,挺过来就是挺过来了?,经过几天的疗养,他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只是太医这一次疗法大胆,甚至给皇帝放了?几次血。肿着?的时候看不出?来,消肿以后就觉得面色苍白、体虚乏力,即使醒来了?,仓促间也不能下床,只好在乾清宫召见阁臣问政,得了?闲由妃嫔伺候着?,陪着?说说话解解闷。
今日和徐循一起陪侍的是袁嫔,听了?徐循说话,见皇帝的眼神望向?自己,也忙笑着?说,“可是如此,一宫人?就没有不瘦的,就连老娘娘也是清减了?不少。”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是我太荒唐,倒是辛苦娘了?,说来也真是不孝。”
现?在大部分人?,包括皇帝和太医都深信不疑,发病前一天的马球赛正是这一次恶疟的罪魁祸首,皇帝有这话相当正常,徐循忙劝慰了?几句,袁嫔也有无数好听话奉上,见皇帝依然恹恹的,她便主动提议,“不如我唱首曲儿给您解闷——凭您想听什么,便只管点。”
皇帝算来也躺了?快一个月了?,如何不烦厌无聊?见袁嫔凑趣,唇边也多了?一丝笑意,“那就唱首鲜花调吧,热闹喜庆一点儿。”
袁嫔喜孜孜地站到地下,对皇帝和徐循都行了?礼,清了?清嗓子,便是脆生生地唱了?起来,“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的花开比不上他。我有心掐朵儿戴,吓,又恐怕看花儿的骂——”
徐循看着?她青春的脸庞,在日头里也像是朵鲜花般盛放,心中亦是有些感慨:估计以前宫里从没有重量级人?物卧病,往常不觉得,如今才晓得,侍疾一样是有讲究的。今次侍疾班表,乃是六局自排,看似随意,其实是严格地按照得宠等次乃至资历等往下排列的,比如袁嫔比较受宠,得过几次好体面,所以就是排在皇帝比较有精神的下午,至于傍晚、深夜和上午,轮值的就都是青儿、紫儿乃是赵昭容一流人?物。虽不说是无宠就被作践,但毕竟在这些小事上,就能看见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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