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本是随母亲一起回聚城本家祭祖,完毕之后又因母亲被一些事情绊住,迟迟没有启程返回煜都,她也只能跟着留在那里。因着本家不比煜都,不怀好意盯着她的眼睛太多,她不能随意出门走动,也没有好看的书籍打发时间,只能日日关在房间里读书临帖、抚琴绣花,无聊得几乎要考虑创作一个人鬼情未了的故事来检验一下自己的文学水平。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打发走侍女,一个人坐在窗边的琴案旁,却没有抚琴,而是趴在上面睁大眼睛瞪着地上阳光透过窗棱投射出的图案。
汉白玉地板上并蒂海棠的光影剧烈晃动了一下,被瞬间拉长了。她恍若未觉地继续盯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回头一看,窗户已经被人推开了,锦袍玉冠的青年男子立在窗外,笑得比身后的桃花还要灿烂。
她忽然觉得这个场景甚为熟悉,抽空回忆了一下,才想起似乎他每次来救自己出苦海,都要以一种花作为背景,不由感叹这人的癖好还真是奇怪,已经是个花花公子了,还这样是怕自己不够花么?但转念又想,大抵花花公子都这癖好,以为站在花树下能显得自己特别潇洒,让姑娘们一见便迎风拜倒、甘为婢妾、誓死相随……她估摸着自己一脸聪明相不像是会花痴到这个地步的,他还乐此不疲就只能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平素对别人用这招用习惯了,碰上对象是自己时也没能改掉。
虽然堂堂帝都第一贵女受到与其她女子一样的待遇是件十分跌份的事情,但她这人一向能屈能伸,且善解人意,此刻也没有跟他计较,反倒十分殷切热情地迎了上去,一脸诚挚笑容:“呀!这不是吴王殿下嘛!莅临寒舍,小女未能十里铺锦相迎,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殿下万勿怪罪!”
吴王殿下一脸被雷到的表情,见她朝自己走来,不自觉身子后倾,似乎怕她伸出魔爪玷污了自己。慕仪见他这个模样也不恼,笑得万分乖巧:“殿下不在帝都好好待着,千里迢迢前来聚城,所为何事?可有公干?”一双水剪大眼眨巴眨巴,直令姬骞担心她一不小心眨抽筋了。
整理一下被雷到之后凌乱的心情,他正色道:“我本来是看你在本家待了这么久,担心你闷着了,特意来瞧瞧,想说带你出去玩玩……”感受到对方瞬间大亮的眼神,“当然,如此逾矩无礼之事,也不知道端娴庄重的温大小姐是否愿意……”
慕仪一脸为难,言不由衷道:“身为贵女,自当仪态端然,私自离家这种事,是决计不可为的……”
“既如此,便作罢……”
“但是——”慕仪猛地扬声打断他,一脸壮士断腕般的决绝沉痛,“吴王殿下盛情相邀,小女情难拒绝,莫敢不从,料想父亲大人知晓后定能体谅我的苦处,不会怪罪。”
姬骞闻言眼睛微眯,凑近慕仪装模作样的小脸,语气凉凉:“让我带你出去,回头还要我背全部黑锅?”
慕仪拍拍他的肩膀:“我也不是没为你背过。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嘛!”
姬骞眼睛继续眯:“看你这表情,怕是早猜到我会来吧?连侍女都遣出去了。”
慕仪笑得乖巧无害:“还不是吴王殿下机敏睿智、妙计无双,昨夜小女看到侍女呈上的点心里有‘风荷含露’,便知殿下大抵是要过来了。”
所谓“风荷含露”乃是慕仪亲手制作的一味点心,以藕粉为主料,取菡萏中最为柔嫩的几瓣花瓣捣碎成末,混以夏日清晨从荷叶上采集而来的露珠蒸制而成。这道藕粉花瓣糕作为慕仪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点心作品,却实在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做起来费时麻烦不说,味道也只能算个清香可口。姬骞受邀前来品尝之后,对着满眼期待的小女孩残忍地吐露了真相,结果对方立刻作悲痛欲死状。他无奈之下只得给它取了“风荷含露”名字,称赞说这点心味道虽然一般,但从这原料的采集和做法却能看出温大小姐内里深厚的文学素养和风雅情怀,才算勉强给了慕仪一个台阶下。
但说是这样说,此后慕仪却再没有做过这道点心,是以知道这“风荷含露”的除开她及两个贴身侍女,世上也只姬骞一人了。昨夜忽然在呈上来的白玉盏碟里看到这道色泽嫣红的糕点,询问之后得知名字也确实叫风荷含露,她便知道这是姬骞给自己的暗示了。
不过他的人也当真厉害啊!聚城温氏虽比不得煜都温氏,也是守卫重重、门阀森严的高门大户,且她的饮食衣着一应都是最为可靠的婢子们小心照料的,那人还能给她送来这盘糕点,还能帮助他这会儿偷潜入内院,着实是个人才!
姬骞盯她半晌,冷哼一声,一把揽住她的腰肢,用力一带,就将她从窗口拎了出去。慕仪忙勾住他的脖子,看他纵身一跃,极其拉风地开始了出逃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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