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神域

作者:书自清

一夜无话。天刚擦亮,尼雅就已经行走在雾气浓重的乡间道路之上。她用一块破布做头巾,包住面庞,免得被人认出。脚步匆匆,东张西望,形容鬼祟。身侧,黑糖乖巧地跟着她,寸步不离。她昨夜很幸运地得到了短暂的睡眠,且沉静无梦。早上醒来后,感觉身躯轻松不少,疼痛基本消散,手脚也渐渐有力了。一个摔断了脊骨和脖颈的死人一夜之间复活且活蹦乱跳,这根本不能称作医学奇迹,简直是神迹。

从橡树村出来后没多久,她就注意到头顶的倒悬城市似是因为天光已亮而逐渐淡化,但仍然可隐约见到影子,有不算很强的阳光努力穿透弥漫的雾气照亮大地。见不到月亮,却可见到太阳,尼雅在心中记下这样的事实,疑惑越发加深了。

说起太阳和月亮,尼雅昨夜睡前整理归纳了一下原主残留的记忆,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些初步的认知。最令她惊奇的,其实是这个世界日月运行的异常。这个世界同样一年有365天,12个月,每个月四周,每周7天,一天24小时,一小时60分钟,一分钟60秒,一秒的长度与前世应当没有太大差别。但却用“金、木、水、火、土、日、月”作为一周七天的代号。这让她瞬间地想起前世世界中的日本历习俗,这个世界与其完全一致。周一称作月曜日,周二称作火曜日,周三称作水曜日,周四称作木曜日,周五称作金曜日,周六称作土曜日,周日称作日曜日。

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周二火曜日至周六土曜日这五天,又被称作常日,常日中白日12小时,月夜12小时,永恒不变;而周一月曜日,称作银月日,一天24小时全为银白月夜,无日照;周日日曜日,则称作白炽日,一天24小时全为白日,无黑夜。在这两个异常的日子里,人们的作息也随之调整。政府规定银月日的上午8:00—12:00是唯一的外出时间,其余时间实行宵禁,人们不得出门。而白炽日,则是这个世界的户外祈祷日,可能是大部分人都信教的缘故,这一天,人们大多会汇集于所在居住区的中心教会或广场上,进行漫长的白日弥撒,弥撒结束后,视情况还会有盛大的集会和狂欢。当然,不论是银月日、白炽日还是常日,仍然都会受到天气的影响,会有阴雨雪风雾霜等等正常的自然气候。

而霍姆因斯帝国没有四季的概念,只有温季与寒季两个季度,温季是每年的4月-9月,温润多雨,温度保持在20度上下。寒季是每年的10月至次年3月,阴寒多雾,也常会有大雪,温度一般会降到零度以下,最寒冷时达到零下20°。霍姆因斯的温度计量用的是摄氏度,一样与前世世界无异。尼雅如今所处恰是寒季,她的死亡日期是11月13日,月曜日,今日是11月14日,火曜日,纪元是霍姆因斯的圣历1859年。但原主记忆中的历史信息很破碎,对于纪年来历也没有什么概念。

作为一个极为坚定的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者,尼雅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遭到了极大的冲击和动摇。但好在,她有一颗经历过各种地狱考试磨练的坚强内心,作为一名师长、同学眼中处变不惊的淡定学霸,她素来乐观谨慎,面对眼前的未知世界,她更倾向于一探究竟,用清晰的逻辑分析来龙去脉,而非受到冲击后彻底颠覆自己此前的所有认知和观念。

十九世纪中期的英格兰因为步入第一次工业革命,城市上空开始弥漫起工业烟尘,加之温带海洋性气候带来的常年雨雾天气,其首都伦敦逐渐有了雾都之称。不知这个世界的伊斯罗廷是否也与伦敦一样。尼雅行走在乡间,吸入鼻间的湿润气息中,确然能闻出有些刺鼻的煤烟味道。

不多时她已行至南河畔。南河是流经伊斯罗廷南面的一条河流,是穿越整个伊斯罗廷城的多兰士河的支流,南河镇因坐落南河边而得名。最近十来年,沿河两岸聚集了不少纺织工厂,南河镇附近村落中的妇女大多都在其中工作,曾经的尼雅也是其中一员。

尼雅沿河走了片刻,凭着记忆和直觉,找到了渡过南河的石桥。这座无名的石桥一般被称为南河桥,是连接南河东西两岸的唯一一座政府财政投资建设的桥梁。石桥不算很宽,至少对尼雅这种见识过基建狂魔超级工程的现代人来说,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但在这个时代的城郊地区,这座石桥可以说是很宽敞了,足以容纳三驾马车并行。

此时可闻河水流动的汩汩声响,河上水雾弥漫,也将南河桥整个笼罩其中。尼雅观望了一会儿,见桥上无人行走,便当即迈步往桥上去。行至石桥中段,她忽闻不远的桥对岸传来了马蹄声和叮叮当当的马铃声。凝目远望,淡淡薄雾中,一驾漆黑的马车现身。这是一驾典型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四轮马车,车夫座位在车厢前端,双马拉车。诡异的是这驾马车从头至尾都是黑色的,不论是马匹、车厢所有配件,乃至于坐在车夫位置上赶车的人都是一身黑衣。那车夫穿着一身兜帽斗篷,将面容遮得严严事实,只在雾气弥漫中展现出略微佝偻的身躯。他驱车迅速掠过桥端前的道路,自西向东,很快消失在了浓雾之中,看样子似乎是要去东北面的伊斯罗廷主城之中。匆忙之中,尼雅只来得及看清车厢壁上錾刻着的一个奇怪的图徽——金色盾牌之中嵌着两根十字架般互相垂直的银锥,四围有红色绸带包裹,一团漆黑中格外显眼。至于车中乘坐的人,尼雅半点没有看清楚。

她觉得有些诡异,谁会在这样的清晨在这样的郊野赶路,马车还从头至尾都是黑的。但她现在自身难保,也没那个心思去管别人。于是加紧脚步,迅速过桥,往南河镇中心行去。当她走上通往镇中心的石板路时,已经能看到清晨起身活动的各色人等了,有菜贩、屠夫、面包师、鱼贩和刚从街边酒馆走出来的醉鬼。这些人清一色全是白人,尼雅根本看不到熟悉的黄种人的面孔。她不禁裹紧了破布头巾,脚步匆匆穿过镇中心,最终凭着记忆,在镇东南的一处公寓外停下了脚步。公寓这种建筑,似乎是近些年才从伊斯罗廷兴起,渐渐传到了伊斯罗廷近郊的一些城镇之中。眼前的这处公寓新建三年,是南河镇政府建造起来的,专门租给镇上的一些收入不错的单身汉或工作女性居住。尼雅的好友安就和她的丈夫罗杰租住其中,是个一室一厅,不算很宽敞,但两个人居住也算足够。两人刚结婚一年,还没有孩子。

安是教会布善堂的女厨,收入不错,周薪350铜加里。她的丈夫是铁道公司的职员,负责驾驶每日往返南河镇与伊斯罗廷南站的城际蒸汽列车,收入是周薪450铜加里。铜加里是霍姆因斯帝国的一种货币,这个国度应当是金本位的货币制度,存在辅币制度,与英格兰的镑、便士、先令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称呼转换为金古德、银贝克、铜加里。1金古德等于10银贝克等于100铜加里,这十进制让尼雅感觉舒适,比真正的英镑、便士换算制度要人性化多了。而根据她从原主记忆中的物价概念分析判断,一个铜加里的购买力,约等于RMB的2元。周薪350铜加里的安,月薪换算下来约等于2800RMB。再加上她丈夫的收入,这样的水平在伊斯罗廷主城可能有些吃紧,但在南河镇算是很不错的收入,满足日常开销不在话下,还能有余钱去享受生活。将来即便二人有了孩子,也不会有多大的负担。

这个世界维持基本生活的农产品价格普遍偏低,而交通运输价格非常高,大多数普通人没有额外的娱乐花销,除非想要过贵族的生活,否则住宅、穿衣都比较便宜。人们一般不会离开自己自小长大的生活圈,这是教会劝谕的结果,人们普遍认为故乡才是灵魂的归宿,认为背井离乡之人都是灵魂不得安栖的异乡人,异乡人身上会缺乏美好的品格。

至于教会到底是个什么教会,尼雅认为至少与自己认知中的昂-撒基督清教有很大差别,因为这个宗教不是一神教,而是多神教。人们普遍称之为“圣教”,但因为尼雅的父亲是外来阿亚移民的后代,尼雅知道“圣教”在其他的国度被称之为“五元神教”。圣教分为五大教会,各自敬奉一位元素之主——“大地之神”、“天空之神”、“海神”、“火神”“灵神”。这恰好符合尼雅所知的自古希腊萌发出的元素论,即“土、气、水、火”四元素及亚里士多德据此衍生出的第五元素灵质元素(以太),这五元素也是西方法阵最常用的图案五芒星所代表的意涵。

整个霍姆因斯帝国都是“圣教”信仰普照之地,首都伊斯罗廷均匀分布着五大教会的教廷,布教势力划分也很平均,彼此和平共处。南河镇附近属于大地教会的管辖范围,镇上的居民包括附近的几个村落的人,都信仰“大地之神”。

尼雅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大地教会信徒,但尼雅似乎对大地教会,乃至于整个圣教持保留态度,内心深处并不信教。这源于她儿时的一段诡异经历,她似乎经历了一件什么事,导致她自此以后对圣教产生挥之不去的怀疑心理,但这件事具体是什么事,原主尼雅的记忆却很模糊了。而她的好友安似乎也受到了这件事的影响,此后开始逐渐迷恋宗教神秘学。

安的生活比尼雅要好过太多,印象中,原主尼雅对安一直有一种自卑情绪,因为二者的家庭确实存在差距。安能成为教会布善堂的女厨,是因为她的父亲是大地教会的牧师。她能够在教会学校毕业后留在镇上工作,而尼雅只能进入近郊的纺织工厂做女工,周薪100铜加里,起早贪黑几乎没有休息。也是因为二人存在这样的差距,尼雅逐渐疏远了安,尽管安时常会暗中接济她。

安在结婚乔迁新居后,曾多次写信给尼雅,邀请她来镇上的新家做客。她写了新家的详细地址,还描述了公寓生活的美妙之处,她希望尼雅能分享她的快乐。但尼雅从不曾去过安的新家,信中字里行间的描述深深刺痛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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